第101章 文武(2 / 2)

隻是這一點知易行難,當真要做起來,卻是著實不容易。

畢竟趙宋天下原本便自五代十國山積屍骸中取來,雖則立都建國,但南唐、北漢、北遼諸邦林立,可以說是自從立國之日開始,就注定了必然是征戰不斷的局麵。

是以他雖然也是以軍功起家,卻仍是自定都立國開始,便自定下了偃武修文的國策,自然,他的本意並不在於貶抑武人,隻是希望對於那些軍功出身的武將,大可以優之以爵祿,以富貴榮華奉養終老,但卻絕不可使其位列中樞,以國柄相授,隻是這一層意思著實難以分說清楚,爾後趙光義得位不正,防範猜忌之心益盛,一步一步也便走到了現今這樣的田地。

而他高揚以科舉正途進身的文人士子之地位,則是為了以此來製約君權。

畢竟自五代十國以來,君無常君,國無常國,昔日門閥望族,早已盡數破落無疑,這群士人,熟讀經史,深諳治世之學,正是趙宋皇室最可倚以治民理政的人。

而且在趙匡胤想來,科考之途即暢,這些文人士子之中,必然有相當部分是起自民間的貧寒之士,有這麼些熟知民間疾苦的官員儕身廟堂,對於諷諫君王,端整朝綱正氣,都可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是以他自立國伊始,便自公然聲稱君王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希望能借漸次恢複那曆經五代十國以來,被君無常君的亂局磨平了棱角的文人士子的雄心壯誌,讓他們能重新自居為治國理政的主體階層,以輔佐君王,治國平天下為己任。

他甚至不惜立下誓碑,約束後世子孫,不得誅戳文人士子,其用意並不在於收買人心,而是為了限製君權,以廣開言路,裨使立朝當國的文人士子,敢於直言諷諫以格君心之非,由此使得大宋朝局在這君王與臣子相互搏奕間的平衡之中,保持著自我糾正的勃勃生機。

然則當他因緣際會,回到了這後世子孫身上之後,卻發現自己一手立下的這條製度,似乎並未曾完全按著自己預想之中的軌跡在發揮作用。

秦檜擅權,嶽飛含冤,朝中公直之士,多半被黜邊荒,立朝當國之士,多半阿諛奉承之輩,甚至眼下朝中文臣武將之間的那種種矛盾隔閡,其根源亦種因於自己當日所訂立下來的那條祖宗成法。

這其間自然有因汴京神器被破之後,軍事上的重要性日益增長,從而導致這百餘年來早已種下的裂痕爆發了出來,然而這也足於說明昔日自己所設想的局麵,必有不盡完善之處,過於一廂情願。

然而也隻有他心下最明白,當初訂立這條國策初衷之所在,是以他雖然親眼看見眼下的形勢並不盡如人意,然則卻也不能就此推翻掉這一條大宋國是,畢竟他心中一直堅信,揚文抑武,在升平之世以有治理民政經驗的文人士子來輔佐君王治國理政,仍舊應該是家國太平之時最應遵循的製度之一,這一原則可以修補完善,卻是萬萬不能就此否決,否則得罪天下讀書人還屬事小,隻恐從今而後,世間再難重現眼下這百餘年來文治盛世的局麵。

隻是他初來乍到之時,眼下局勢煩複萬端,卻又是迫在眉睫,逼得他不得不使出雷霆萬鈞的手段,懾服君臣,穩住朝局,然則這樣一來,雖然將原本已經近在眼前的危機壓了下去,卻也將一切的文武衝撞,一切的矛盾因由,同時給硬生生地壓平了下去。

自那日朝堂之上驅逐金使,又複收服了嶽飛、劉琦等諸將,無論在文臣武將之中,他的威勢地位已然穩若磐石、不可動搖,隻要他在臨安城中一日,這文臣武將之間的矛盾就會這麼一直被壓製下去,然而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若不能尋根逐流,找到這一切紛亂的根由而徐加排解,終有一日爆發出來,隻怕卻是更難收拾。

他不知因何事由,居然會回到這片百餘年後的天地,際遇之奇,古今罕見,縱是他天縱英材,卻也難以一時之間,便完全看得清楚這眼前的局麵,是以刻意借著這次機會,在營造出了想要的局麵之後,禦駕親征,離開那紛煩錯亂的漩渦中心,讓那些有心的、無心的文臣武將,都在那臨安城內粉墨登場,從而給他自己爭取到一次冷眼旁觀的機會,一些從容思索的時間。

他想著剛剛在邸報、密奏上看到的那些情形,臉上露出了一分冷笑。

一切自己想看的、該看的東西,也差不多都已經暴露無遺。

還有些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許要留待自己回到了臨安之後,才能真正地看出端倪來。

劉子方輕輕地走到他身後,喚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