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文武(1 / 2)

夜風拂過,千枝萬葉,齊聲作響。

趙匡胤負手立在這暗夜山頭,眼光由遠處的女真人臨時營帳處收了回來,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

此時時值月初,一彎新月朦朧,大半個山穀仍自隱沒在黑暗之中,對麵難見,然則以他的眼力,卻仍自可以將這方圓之內的一切盡收眼底,巨細無遺。

在他視線所及之下。數萬宋軍將士,依著分配各按地勢隱伏在這山穀各處,卻是直如溶入了那沉沉暗夜一般,饒是他早已熟知他們的布置方位,卻也需得運足目力,才能稍稍看出一點端倪。

金兀術征戰沙場十餘載,尤精野戰之術,昔日張浚舉全國之兵力,以數十萬軍之眾都圍之不住,此次陷身在這僅僅數萬餘軍士布下的埋伏中,卻是無處使力,處處碰壁,實非無由。

這自然也是因為自己這一直以來故布疑陣,讓金兀術至今仍自深信於自己這方實是宋軍四大鐵軍齊集,錯估了自己這方的兵力所致,然則自己這方將士用命,對於自己所下的指令如臂使掌,毫厘不爽,才能造成今日的戰局。

他想起這幾日來仍自不斷送達的邸報、密奏上所言臨安此時的情況,不由得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

此次他決意禦駕親征,自然絕不僅僅是一時興起。

他故意離開臨安行在,而且摒棄立國當朝十餘載的宰相秦檜,而以武人出身的嶽飛監國,就是為了看清楚眼下臨安城內的這一番龍爭虎鬥。

偃武修文、尊重士人而防範武將,是自大宋開國以來便由太祖皇帝親手定下來的祖宗成法,曆經百餘年積習薰染,早已被任一個人都當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惟趙構、秦檜、勾龍如淵之輩深以為然,縱然是深受其害的嶽飛諸將,卻也自小便覺得重文賤武是應得之義,雖則他們心下也隱隱有不平之鳴,然而卻也不敢想著能逆轉這樣的局麵。

趙匡胤卻與旁人不同,畢竟這重文輕武的百世成法,卻也隻不過是在他手上親自訂立下來一條大宋國策罷了。

他由帶兵武將起身,卻是訂下了這樣的一條規矩同,世人皆以為,趙匡胤之所以訂下這條偃武修文的大宋國策,是因為看多了五代十國之中,武將往往挾兵自重,勢淩君王,以致於皇冠頃刻易手,君無常君、國無常國,百餘年來,天下動蕩不寧,是以立意防範武將,以保得趙氏天下的百代永續、綿延萬年。

趙匡胤仰起頭,嘴角微微浮起一絲苦笑。

他這一番苦心,隻為了天下人,可惜天下人,終究還是忒般小瞧了他趙匡胤。

自秦始皇一統天下以來,中原大地分分合合,戰亂頻乃,甚至縱使是帝國一統之時,塞外各族亦是每每興兵扣邊,縱馬掠劫,縱是強漢盛唐,亦難逃突厥、匈奴之擾,所以曆朝曆代,由軍功而至出將入相者最多,動則影響朝局,無論是兩漢魏晉以門閥郡望取士之際,抑或是隋唐首倡科舉以來,都一應概莫能外,以至於晚唐末季,各地藩鎮節度使裁抑則難以防範各部,縱方則樹大根深、益發難治,其根由便種在於此。

武將當國,其弊端並不僅僅是容易擁兵自重,從而常常動搖君主地位這一項而已,畢竟這些武將是以軍功出身,行軍布陣是其所長,對於民政民情,卻幾乎是完全陌生。凱旋而歸之後,驟然得居高位,位居樞府而總掌全國,其間民政要務繁複瑣細之處,更是與行軍布陣、刀刃相加的廝殺大相徑庭,是以古往今來,上馬為良將,入朝為良相的超卓人物,實在是鳳毛麟角,稀罕得很。

是以縱觀漢唐前代之事,也惟有當帝王能力超卓,足以駕馭全局之時,天下才能有幾分政治清明的局麵,天下百姓也方才能有幾分太平時日可過。

然而縱然是躬逢盛世,得遇一個英明剛睿的君王,勢足以統馭臣下,卻也很容易讓事情又走向另一個極端。

畢竟那天子寶座高據九重,坐在上麵久了,任是再過英明剛毅的君主,在那一片諛詞如雲之中,卻也容易迷失了初衷與本性,便如唐玄宗原本亦不失一代明君,待到老來,卻是一反常態,親小人而遠君子,將自己親手經營出來的大唐盛世由巔峰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而有如隋煬帝之輩,也就更為等而下之,殘民以虐,蟻民百姓,盡成芻狗。

暴君之苦,往往更甚於戰亂之禍,而在這水深火熱之中受苦最深的,始終還是那些升鬥小民。

趙匡胤自幼家道中落,成年之後,就自己孤身一人,離家而去,獨行天涯,由嚐遍世間百態,是以自稱帝建國開始,便一心想著要一反漢唐之舊製,建立一種全新的製度,裨使黎民百姓,再不必忍受那時時離亂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