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仁那血紅的“恥”字石碑前肅容默立了片刻,口中默禱,這才舉步向那供奉著曾為了力拒女真不惜灑血斷頭的一眾節烈先賢的內殿邁了過去。
原本他代天子官家致祭,自有一番應奉儀軌,然則自多年前始,天子官家便再不將到這節烈賢良祠致祭當作一回事,爾後太常寺揣磨上意,卻也是連年裁抑供奉,簡化儀軌,盡量將這“明恥獻祭”之儀式淡化到若有若無。
畢竟大家都自知道,現今這位天子官家雖是偏居一隅,卻是向來喜歡以中興之祖自居,這等“恥”字當頭的儀式,實不啻於往這位天子官家以太平粉飾起來的顏麵上扇耳光,太常寺又怎麼會如此不識趣,來做這樣的事情?!
若不是其間礙著一個“孝”字,隻怕早已是上下一心,一道旨意廢除了這個不合時宜的東西了。
更何況,現下臨安城內沸反盈天,各部院有司,倒是有多半已是不理事務,要不是因著太常寺衙門原來便隻是掌管鹵薄儀仗的清水職司,非是那些可借國法擅行私意的刑獄部院可比,主掌太常寺的太常卿胡不惡又是年過七旬的老人,向來並未曾過深地介入到朝堂之上的文武爭端之中,隻怕這一節應奉的“明恥獻祭”,早已被大家夥拋到九宵雲外。
倒是現下主常臨安防務的劉琦對於這座節烈賢良祠十分欽慕,日前曾說過要與他一同前來致祭,隻是此時軍隊入值臨安各部院衙門,而秦檜與嶽飛又雙雙被扣在宮中,劉琦實質上成為臨安城內一應大小事務最終裁決人,要維持眼下這等暫時的平和均勢以待天子官家歸來,全仗他閃轉騰挪的功夫,隻要稍有不慎,便自變生頃刻,是以此時劉琦可謂日理萬機,千頭萬緒,縱然心下再為渴慕,也未必倒能成行,是以包大仁見他未至,卻也並未曾再去打擾於他。
祠堂司儀官員替他拉開了內殿高大的正門,便自恭行一禮,退了出去,又自將殿門合了上來,卻是退在祠堂正門之外等候。
包大仁雖則官品仍自不高,然則此時名義上卻是替天子致祭,雖則已然一應從簡,卻也仍是不可輕慢。
深暗的殿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天氣原本便自陰沉難見,此時更是惟有神台前的長明燈,以及那牌位兩畔的燭火,映著這深廣寥廓的大殿,平添了幾分莊嚴肅穆。
這也是原本李綱參與製定的“明恥獻祭”儀式中一個重要的環節,原本應當是由天子官家親至,幽閉在這大殿之中一個時辰,本意是希望能讓天子官家與這些節烈忠良獨處獨對,回想他們的事跡生平,傾聽他們無聲的訴說,然則此時趙構早已是多年不來,包大仁也是升遷為起居舍人之後,第一次替代天子行此儀軌,卻也是絲毫不敢馬虎。
他恭步上前,拈起神台前的信香,就著燭火點燃,端端正正舉在額前,正欲默禱,忽然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陰滲滲地似從九幽之下傳了出來,一聲接一聲輕輕地喚道:“包大仁……包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