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微微頓在了當地,營帳內一陣令人窒息的沉悶。
眾人的目光,都自由金兀術身上轉了開來,連著金兀術都自緩緩回過臉來,犀利的眼神凝在了說出方才那句話的完顏雍身上。
完顏雍感受到金兀術那宛若實質的目光,積威之下,不由得心頭一陣忐忑,幾欲低頭避開,卻終究暗自把心一橫,迎上金兀術的眼神,坦然說道:“對於大帥方才的說法,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方才金兀術的那一番激動言辭,卻終究讓他略略窺見了金兀術的真實想法,由此心下也自安定了些許。
自己終究未曾看錯自己的這位四王叔,他畢竟還是寧願拚死一戰!
而隻要這個大方向沒有弄錯,那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與盤算,卻也就不會落空。
更何況,剛剛那段時間之內,他心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卻也想得明白,自己與辛棄疾那番密謀,雖說事行甚秘,然則在眼下這般光景之下,卻是絕無可能瞞得過所有人。
當前在如此生死係於一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自銳意求生,對於金兀術這般不惜以死求戰的決策心生不滿,是以縱然對於自己的舉動有所知覺,卻也會因著將求生之念寄於自己的身上而不會有任何舉動。
然則金兀術終究在軍中經營十數年,軍中眾人一向懾服於其積威之下,隻要待得出了此圍,解了眼下這等燃眉之急,以金兀術的手段威勢,隻怕自己的這番手腳,卻是再瞞不過他。
眼下事於至此,自己已是毫無退路,若不能借此良機接收這一支軍隊,那便勢必要被徹底踢開,這數年來的辛苦隱忍付諸流水尚屬小事,隻怕之後朝堂之上,軍旅之中,也再難有立足之所,其間卻是再無轉圜的餘地。
他原本便是深沉陰鶩的人物,平日裏於大事不多置一言的樣子,多半是裝做出來的,此時既然主意已定,卻也自再不退讓。
金兀術的眼神凝在完顏雍的臉上,良久,淩厲的目光中卻似是漸漸有了一分柔軟,嘴角漸漸泛起一絲微笑,緩緩點頭吐出一個字:“說!”
完顏雍微微凝定了一下心神,開口說道:“我們布庫哩雍順的子孫,沒有海東青矯健的翅膀,沒有白刹林鋒利的爪牙,但是在白山黑水的叢林裏,哪怕是海東青還是白刹林,也都要臣服在我們的手上,那就是因為人不是狼,人不是猛獸,野狼被阿裏達打敗了,它再麵對阿裏達時感到的隻有恐懼,然而我們麵對贏過我們的對手時,心裏想的卻可以是教訓,可以是恥辱,可以是等著再卷土重來,再一決勝負的信心與勇氣!”
他微微頓了一下,清咳一聲,目光掃視處,金兀術猶是嘴角含笑,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那班原本在金兀術威勢之下盡數抬不起頭來的將軍卻又複重新挺直了腰板,眼光都自集中在自己身上。
完顏雍心下輕輕籲了一口氣,他自是早已洞悉這些將領心中所想,也正由此他才生平第一次萌發了敢於下麵對抗金兀術的底氣,時局至此,這些將領求生念頭大熾之態,早就一覽無疑,隻是金兀方才所言所行,卻是直如將這些將領逼至了一個若不求一戰勢不能苟活的境地,之所以再無人出一語讚同求和,並不是他們被金兀術那一番慷慨言辭激起了幾分年青時的熱血,卻是因著他們已然是一群被金兀術這一番誅心之論頂到了牆角的困獸,除開破釜沉舟,拚死一搏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而今完顏雍起來這一番話,合情合理,給了他們一個堂皇冠冕的退身之階,固然難得,然而更重要的是,終於有人敢站出來,跟金兀術麵對麵地說出他們早就想說卻又不敢說的話,而且這個人還是眼前這支大軍的副統帥,是大金國天子皇帝親自委任的欽命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