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沙場猛將,平日裏關注的多是軍情而非政務,對於自己帳下的這支軍隊充滿自豪與驕傲,自是知曉這支女真鐵軍實是大金立國之根本,但卻下意識從來也未曾真正去想過,如果真有一日這支女真鐵軍會遭逢敗績,更從來也不會去想如果這支女真鐵騎煙消雲散,那大金國又會變成一幅什麼模樣。
這些日子來,他們都是掙紮於生死之間,數日以來終日裏所思所想,都自是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局,如何逃出生天,直至現下被金兀術這麼一說,他們才自霍然驚醒,將思慮眼光由眼前這場戰局而拉抬至整個天下。
方才金兀術說出他已然與宋使約定和議之時,他們卻仍自有幾分不敢相信,畢竟在他們的心目之中,這位金兀術大帥從來都自是一副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從不退縮,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方象是出自他本心的陳說,。
直至現在,他們才真正開始相信金兀術確實已然準備與宋使和談,畢竟與整個大金江山,與女真舉族的存亡斷續相比,個人一時之榮辱計較,委實算不得什麼。
有了金兀術的首肯支持,並自親自主持對宋和議,他們此次得脫險境,已然是有了七八分把握的事情,隻是不知為何,此刻他們的心中,卻是未曾有多少預料中那逃出生天的喜悅。
金兀術方才那一番話,讓這些女真族中出類拔萃的將領便在那驟然之間將心胸由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汲汲於自身生死的眼前拔了出來,意識到了自己對女真族人,對大金天下的這份責任。
營帳內一時又複沉寂了下來,但卻恍似有著一種無形的東西在這份默然之中漸漸凝聚,再不複是方才那般人心四散的局麵。
帳中這些大將,都是跟隨著金兀術自白山黑水間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女真族中的佼佼者,隨著大金立鼎建國,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後,幾乎都站立著一個龐大的家族,而這些家族的利益又是無不與大金天下,與女真族的未來緊緊糾葛在一起,再難分開。
女真鐵騎在這短短十餘年間橫掃天下,滅國無數,固然是功業彪炳,赫赫聲威,然則卻也由此樹立了無數強大的敵人,再不是昔日悠遊狩獵於白山黑水間的邊陲小族,而現下大金立國未久,尚未來得及一一抹平這些敵對的勢力,一旦當下大金國分崩離析,勢必烽煙四起,天地之間,再無女真一族立錐之地,而他們的族人,他們的妻友,所麵臨的,隻怕是比死更可怕十倍的遭遇。
跟著這些東西一比,驀然間眼前這場仗的勝負成敗,自己一身的榮辱生死,卻又變得如此地微不足道。
鬥然之間,每個人都自覺得,自己的肩上有了幾分沉甸甸的感覺。
金兀術感覺著帳內那股與方才不同的氣息,唇邊略略綻開了一絲笑意,虎目環掃過帳內諸將,淡淡說道:“這十餘年來,我跟你們一起出生入死,一手看著這些女真族裏的勇士們從隻知在白山黑水間遊獵的懵懂少年,成長為這支足以縱橫天下的軍隊,這支軍隊便如與我們血肉相連,難離難分,然則我最擔心的,卻也就是這一點。”
帳中諸將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金兀術何以在斯情斯景之下,提及這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問題。
金兀術卻是不理會他們的訝異,繼續說道:“獵狗終須山上死,將軍難免陣前亡,我們總會死,總會老,總會有象今天這樣吃敗仗的時候,這十餘年來,我們縱橫天下,未逢敵手,所以從來未曾認真去想過這個問題,然而我想現下在現在這種狀況之下,隻怕大家每一個人心裏都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眼前的這支軍隊驟然間沒有了我們,那它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是這支大軍的主帥,刻下讓這支原本縱橫無敵鐵騎身陷當前如此局麵,我自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原本我早已有所計劃,隻是一直擔心……擔心……”金兀術微微沉吟,一時卻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完顏雍卻是從金兀術的這句話語之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訊息,霍然抬頭,正撞上金兀術那盯著他的眼神。
“不過現在我終於放心了”,金兀術望著完顏雍,驀地哈哈大笑,眼中精光四射,一手重重地搭上完顏雍的肩膀:“這支女真大軍,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