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繳械(1 / 3)

辛棄疾眼光環掃著眼前那幾個女真將領已然翻身下馬,走近他身前,這才麵容稍霽,說道:“兩軍交戰之時,隨時凶險萬端,貴軍擺出現下這副盔甲齊集的模樣,倒也還說得過去,然而現在和議即成,如果貴軍還自是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未免就有那麼幾分不倫不類了吧。”

那幾名將領微微皺眉,沉吟不語。

他們心中當然也自明白,這一場仗打到現在這個地步,自己這方可以說已經是一敗塗地,現下全軍主力已然全部身陷於這樣的境地,天時、地利盡皆落在於宋軍的一方,而且留在山穀之外、舒州城內的那些臨時後勤補給軍隊,甚至於留在順昌城下的那些起著牽製作用的部分軍力,自全軍主力陷入於穀中的埋伏以來,卻都已經是全無消息,想來隻怕也已經是凶多吉少。

自己這方大軍被困於這山穀之中,也已然有不少時日。女真騎軍一向以來都是講究來去如風,隨地補給,戰時僅僅隨身攜帶少量幹糧,甚至在以騎兵為主要軍種的軍隊之內,常常沒有設置專門的後勤補給隊伍,這一次更是在舒州城城破之後,追襲殘軍,事起倉促,自然更是未尚帶有多少輜重。

畢竟女真族人都是天生的獵人,平日裏若是遇有鄉鎮城郭,則自有儲糧供應,而若是置身於山林之間,那更可以就地取材,倒也甚少有這方麵的憂慮。

然而這一次被困在這片山穀之間,宋軍來去無蹤,神出鬼沒,然而進攻騷擾,卻又是無日無之,搞得他們風聲鶴唳,縱然是這片山林之間的飛禽走獸何等豐富,他們卻也隻能徒呼負負,望洋興歎。

畢竟這裏地勢丘壑起伏,對於這些一多半戰力全在馬上的女真人而言,是最不易於發揮實力的所在,好容易占據了山穀間這麼一片空曠之處據地紮營,才算得上是勉強守住了陣角,就算沒有金兀術的嚴令,也不會有人有那個膽子離開這片臨時陣地行動。

這些日子來,數十萬騎軍人咬馬嚼,不但尋常軍士早已是節衣縮食,有一頓沒一頓,就連這片山穀內的草根樹皮,都幾乎已然消耗殆盡,所有人心裏都明白,自己這一方的軍隊實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要不是在這南方的山穀之中清泉處處,隻怕不待宋軍動手,自己這二十餘萬女真精銳,就要盡數葬送在這裏。

是以此次雖說是與宋國商議和談,然則其實這些將領心中也都明白,這場所謂和談實則也與招降無異,若不是眼下這二十萬鐵騎好歹還算得上陣容齊整,讓宋軍覺得要將自己這一方全部拿下還必須付出相當代價,隻怕連接受招降的資格都自沒有了。

是以昨夜金兀術提出如此冒險的計劃,也確實是因為眼前局勢已經到了不能不放手一搏的地步,在如此狹窄的地方彙集了如此多的人馬軍隊,而且還自缺乏糧草補給,不僅是軍心士氣日漸渙散,甚至已然有些受傷的士兵生起了病,如果再照著這樣的局勢下去,隻怕疫症橫生,也是為期不遠。

畢竟女真一族長久以來生息於白山黑水之間,對於這江南之地潮濕多雨的氣候一直都未能夠習慣過來,遇到現下這樣的情況,隻怕每多待一日,傷病之眾,就會以幾何的方式開始增長。

是以與大宋所言的商議和談,其實也隻不過是一種比較好聽的說法,自己這方置身於如此弱勢的地位,宋國方麵的使節提出來的這樣的條件,實在也不算是過份。

畢竟哪怕按照塞外民族的慣例,敗軍之將,接受勝利那一方一些略帶羞辱性的條件,也隻不過是慣有之例而已,而自己這支大軍做為戰敗投降的一方。卻仍自擺出這樣的軍容儀仗,委實也不太合乎規矩。

他們也都自是沙場老將,領著帳下這支女真大軍征戰四方,換作是他們占據優勢的時候,如果有哪一支戰敗之軍以現在自己這樣的姿態來求和,隻怕他們也是決計不會答應的。

隻是今天他們此舉卻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金兀術原本另有安排,是以此時聽得宋使的要求,一時之間都有幾分不知所以。

完顏雍看向辛棄疾,問道:“那按照貴使看來,我軍應當如何施為才好?!”

辛棄疾淡淡說道:“即然雙方主帥已然簽下和談之議,貴軍自然應該體現出一點和談的誠意。本使此來是與副帥及諸位將軍商討貴軍各部繳納軍械戰馬的時間及次序,除開第一批需行繳納軍械戰馬的部隊之外,其他的弟兄,倒是可以回營歇息了。”

“第一批繳納軍械戰馬?”完顏雍看了一眼正自相互交頭接耳的其他將領,轉頭看著辛棄疾惑道:“現在?”

辛棄疾含笑點頭:“現在!”

他緩緩高舉右手,也不見作勢,不遠處一處山林間忽然間舉起一麵宋字的大旗。

完顏雍與那幾名將領麵麵相覷,不由得都自是相顧駭然。

他們也都是久經沙場的百戰將領,對於行軍布陣之時的各種傳訊通信之法,自然都不陌生,一般而言,無論軍隊規模大小,若是僅憑統軍將領耳提麵命,都自是難以如臂使掌,是以正常情況之下,都是使用金鑼、戰鼓,輔之以顏色不同的旗令指揮。

自有宋一代以來,煙火製作技藝日趨成熟以來,在與遼國百年通商之間,也有不少巧手匠人輾轉流傳到了契丹遼國,女真一族代遼而立之後,承接了契丹遼國的那些技藝工匠,是以也開始在軍隊的遠程傳訊之中,開始使用了各種各樣的煙火訊號傳訊。

然而無論是哪一種訊息傳遞方式,總也離不開通過視覺、聽覺傳遞,但剛才辛棄疾那一舉手,卻是讓他們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以怎麼樣的方式周知了在山林之上的隊伍。

那山林離此處雖然不算太遠,卻也絕對不近,更何況現下山穀之間聚集了數十萬之眾,辛棄疾雖則站在隊伍最前列,卻也仍不過是滄海一粟,在那樣的距離之下,哪怕修為再高、目力再好的人,也絕無可能通過這樣一個舉手的姿態,來認出辛棄疾來。

要知道,行軍打仗之時,訊息之間的傳遞極為重要,尤其是長途遠征的過程之中,情報訊息,更幾乎是足以影響到整個戰局成敗的關鍵之所。

是以雖說女真騎兵來去如風,然而在作戰之中卻也必先派遣斥候以刺探軍情,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眼下辛棄疾的舉動,卻不啻於說明了在宋軍之中,存在著一種縱然麵對麵看著,他們也根本難以發現痕跡的溝通之法,單單憑著這一點,在行軍對戰之時,隻怕就已然足以讓自己的軍隊吃上一個大虧。

完顏雍與那幾員將領這才有些明白,何以先前那幾日來包圍著自己的宋軍能夠做到如此神出鬼沒而又自相互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進攻騷擾。

畢竟如果宋軍掌握了這樣一種完全超出於自己知覺之外的溝通方式,那他們自然可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一時之間,他們不禁對於金兀術突然之間會改變計劃,與南國天子官家商定和談,又自是相信了幾分。

宋人如果能夠以這樣一種完全不知如何而來的渠道溝通訊息,傳遞命令,那卻也未必就真的需要將軍力部署在目光可及之處,隻需要分散隱蔽,到時也自是可以統一指揮,分進合擊,如臂使掌。

而這樣一來,縱然金兀術存下了親身涉險,以身誘敵的心思,也隻怕再發現不了宋軍的真正主力所在,在那樣的形勢之下,不得已與宋國天子及統軍大將簽訂和約,卻也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畢竟以金兀術的眼光與見識,都遠在於自己這方所有人之上,如果其看到了宋國軍隊相互之間這等傳遞訊息的方式,自然也能一眼看得出這其中包含的威脅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