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論他再如何身居高位,他總是一個在西夏國中無根無底的外來人,甚至還是一個與西夏黨項人不知道打了多少年多少代仗的宋人,這一點本身也就造成了很長時間以來,任得敬的地位雖說扶搖直上,但在西夏國許多人的眼中,卻隻不過是個賣女求榮,借著女兒上位的暴發戶罷了。
是以任得敬這些年來,要利用手中的權力廣收黨羽,要扶植心腹,要讓這些個出身於甚至算得上是西夏皇族的世家子弟都心服口服地對他俯首聽命,甚至於忠心不二地追隨著他,對他死心塌地,可想而知這其中的難度大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以權勢馭人,最多隻能收羅到一群熱衷於權勢的奴才,卻怎麼樣也換不來真正的心腹與死士,奴才自然有奴才的用處,但真正想在西夏國中站穩腳根,甚至於真正想有朝一日實現任得敬現在心中所想的那個宏大得近乎瘋狂的計劃,那麼他必然要有自己的家底,必然要真正擁有一批對他能夠真正忠心不渝的下屬。
是以這些年來,任得敬在西夏帝黨與後黨之間閃轉騰挪,費盡心思,使盡手段,不知如何地恩威並施,這才好不容易有了今時今日的局麵。
黨項人隻崇拜真正的強者,隻崇拜真正的勝利,這些黨項年青一代的傑出人物,之所以會成為對任得敬忠心到現在這種死心塌地程度的心腹死士,自然也是因為他們見識過了任得敬的手段,也是因為他們相信任得敬能夠帶著他們從一場勝利去走向另一場勝利。
是以任得敬與他的護衛隊長不同,他的護衛隊長職責所在,自然無論思考什麼事情,第一個考慮的角度就都是希望能夠讓保證任得敬的安全,而任得敬所要想的事情,卻當然是要複雜得多。
那個江湖豪客的武學修為,固然淵深海闊,然則如若他們居然就這麼因為顧忌這個漢子,就此繞道而行,掉頭而去,雖說也可以解釋成為是不欲節外生枝,這些護衛高手想必也不會有所異議,但任得敬卻恐怕這樣會給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威信,留下一個難以挽回的打擊。
在麵對強敵的時候,一味好勇鬥狠不過是蠻夫所為,權衡敵我實力,以定進退之道,這個道理應該大家都可以接受,然而如眼前這般根本就還摸不清那個江湖豪客的底細,根本就還不知道那個江湖豪客是敵是友,甚至於還不知道那個江湖豪客剛剛有意挑釁,到底是為了什麼的情況下麵,就這麼選擇了窩窩囊囊地繞道而行,退縮而去,卻實在是有點兒說不過去。
畢竟如若他們繞道而行,那就是在幾個護衛高手們與那位江湖豪客起了衝突,而又在全麵處於下風的情況下麵,就此退避,那幾位護衛們雖然口上不會怎麼說,但心下隻怕肯定是會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更何況,現在根據那個向導所說的話來看,任得敬已經大致得出了這位江湖豪客並不是真正衝著他們這一行人而來的判斷,而隻不過是個脾氣古怪的奇人異士罷了,以他閱曆應對,見一見麵或許反能化解彼此之間的疑慮。
甚至以剛剛那個向導所描述的來看,這位江湖豪客的性格似乎頗有些過於好奇,愛管閑事的成份,任得敬覺得他們這一行人如果真就這麼轉身就走,繞道而行地話,那說不定反會激起這位脾氣古怪的奇人一時好奇,反是銜尾追上,到時候的麻煩,可就要更多上許多了。
是以任得敬選擇了這麼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並不是心血來潮,徒然而逞血氣之勇,隻不過是經過心下權衡,覺得與其轉身就走,倒不如過來跟這位江湖豪客化解先前一點誤會,甚至套套交情來得好些。
隻不過現在任得敬會這麼說,倒也不全然是在亂攀交情,他坐下來之後,還真是越看坐在他對麵的這個漢子,就越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個漢子,隻是可能相隔日久,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罷了。
“在下從未到過邊州,應該也從未見過閣下”,那個漢子現在看來卻是隨和可親,絲毫也沒有剛才那向導所形容的不近情理的模樣,他放下酒碗,抬起頭來,目光微微凝定在任得敬的身上,微微一笑說道:“如閣下這般特別的人物,如若在下曾經有幸得見,無論相隔多久,想來也是不會忘記的!”
“哈哈哈哈,尊駕謬讚了!”任得敬聽得心下大寬,他原本就是為了排解雙方誤會而來,現下聽見這個漢子如此說話,卻顯然也是有了和解的意思,此事能如此解決,實在是再理想不過的事情。
“在下隻不過是個遊走宋夏之間,辛苦做點小生意討生活的小商販罷了”,任得敬一口飲盡杯中酒,再斟滿一杯,遙敬那位漢子,向他笑道:“尊駕謬讚,著實讓在下聽著臉紅啊!”
“小商販?!”那個漢子也是哈哈大笑,看上去場麵倒是一副場麵融洽的模樣:“閣下也實在是太謙遜了!”
“閣下一個中原宋人,居然能找來這許多西夏黨項高手做隨行護衛”,那個漢子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驀然間眼神凝定在了任得敬的身上,雙目如電,縱使如任得敬這般人物,在他雙目神光掃射之下,居然也不由得心下微凜,隻聽得那個漢子緩緩說道:“在下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了不少世麵,但是這樣的小商販,普天之下,還真是從來未曾有幸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