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腕 (一)(1 / 3)

斷腕 (一)

太陽再次爬上東麵的山坡,將涼涼的日光灑向永安城,照亮城牆上下,橫七豎八的屍體。殘存的城牆已經變成了黑褐色,血與泥土厚厚地塗了一層。高處,還不斷有血水流下來,在了黑的血漬上,塗抹出一抹新紅。

一灘灘或濃或淡的血跡,吸引了大量的食腐動物。陽光爬上頭頂之前,他們是世界的主宰。

“噢――――”一匹禿尾巴的野狼,張開大口,對著初升的朝陽出一聲長嘯。

“嗚――噢――”四野裏,野狼和野犬的聲音往來相和,在山穀中回蕩,久久不散。幾隻烏鴉大的鳥類“嘎,嘎”叫著飛上空,嘴裏還釣著半截吃食,長長的,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內髒。

突然,野狼豎起了耳朵,脖頸轉了轉,撒腿跑了開去。野犬、烏鴉、鷹,還有其他一些屍體中尋覓早餐的動物也跳了起來,四散逃向遠方。

幾匹快馬從西邊飛奔而來,馬蹄聲刹那打破戰場的靜謐。

一杆床子弩從半截城牆上探出。然後是幾門炮,接著,一個個倒在城牆頭,睡得如死屍般的士兵,快躍起來,挽弓端弩,對準馬匹本來方向。

鄒洬從斷牆後爬起來,跳上身前的瓦礫堆。

是斥候,憑借高高舉起的角旗,他分辨出來人是丞相在破曉前派出城的斥候。陽光下,高大的阿拉伯馬渾身散著金光,步履間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神俊。

“韃子退兵,我們勝了!”沒等靠近城牆,斥候便按耐不住心頭的喜悅,高喊起來。

城頭靜靜地,沒有人回話。所有破虜軍士卒拎著兵器站立,呆呆地望著斥候奔來的方向。

“韃子退了,連夜撤兵了,我們勝了!”幾個斥候沒有聽見預料到的歡呼聲,楞了楞,扯開嗓子齊聲呐喊起來。

城頭上低低的傳出幾聲騷動,“是麼?”“真的麼?”,隨即,是一聲狂喊“韃子退了!”

“韃子退了,我們勝利了”狂喊聲頃刻間響徹原野,斷牆後,臨城的房屋後,屋簷頂,破城頭,無數隻手臂揮舞了起來,歡呼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韃子,退了。鄒洬腿一鬆,差點栽倒在地上。扔掉手中已經砍成了鋸齒狀的斷寇刃,跟在斥候身後,一瘸一拐地向縣衙走去。他要把這個消息與好朋友分享,雖然他知道,等他走到近前,斥候早已把詳細情況通報給了文祥知曉。

一隊隊人,相互攙扶著,出現在街道旁。有傷兵,還有留下來協助守城的百姓,身上血汙未清,臉上卻露出了過節般的笑容。彼此之間,一遍遍打著招呼。盡管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話,‘韃子退了’,卻互相重複著,樂此不疲。

陽光,穿破晨霧,打進永安城內。被煙熏黑的青磚,被血染紅了的碧瓦,一瞬間,那樣的耀眼。

張弘範是在半夜十分退的兵,在覺永安城不可倉猝而下後,他走得十分果斷。幾乎是前腳把攻城將士召回來,後腳就拔了營。永安城外,方圓十裏已經無敵軍蹤跡。斥候們根據馬蹄和車轍留下得印記分析,元軍沿臥牛嶺一帶平緩的穀地,撤向了蓮城、汀洲方向。

“看來,張弘範走得極不甘心啊!”看了看參謀們匆匆擺出的形勢圖,文祥苦笑著道。

“我估計,張唐和陳吊眼他們,此刻已經擊敗了阿剌罕和阿裏海牙,否則,依照達春的性子,今我們還要承受元軍的猛攻!”參謀長曾寰將幾隻白色,代表不確定力量的角旗,添在大田、疊泉一線,謹慎地分析。

“該是如此,他若再不走,就要冒後路被斷的危險。所以,他才會向汀洲轉移,免得張唐真的趕來後,受咱們兩麵夾擊之苦!” 鄒洬的話語裏,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城內所有的預備隊昨傍晚已經投了上去。如果今張弘範繼續攻城,破虜軍就隻好讓出永安,執行死守劍浦的備用計劃了。

文祥點點頭,對鄒洬的分析表示讚同。若不是後路受到威脅,以張弘範的性格和用兵習慣,他不會攻到半途而止。

隻是元軍這一撤,讓杜滸的很多計劃都落了空。破虜等於隻贏了一半福建保衛戰,還有很多不確定因素在後頭。

張弘範不愧為張弘範,他選擇趁後路沒被張唐切斷之前,移師汀洲。這是一個極其精妙的補救招數。汀洲臨近江南西路,一旦戰事不利,元軍可以從容地退到瑞金、會昌一線,避免全軍覆沒在福建南路的風險。而右翼張弘正、呂師夔、阿裏海牙等人,也可以自行撤軍,向廣南東路的李恒部靠攏。幾路兵馬雖然都承受了一些損失,卻依然對福建呈夾攻之勢。稍做修整,即可能找到機會再次殺進來。

這就是以全國敵一隅的好處,張弘範有的是本錢,占不到便宜可以退一步,不在乎一時得失。而破虜軍上下經曆了這場戰役後,雖然麵對蒙古軍有了不再畏懼,人數上卻少了接近一半,沒有一年半載無法恢複。

況且福建也經不起張弘範如此折騰,這次張弘範與達春焚毀了大量村落和農田,製造了幾十萬無家可歸的流民。馬上秋去冬來,流民的安置、糧食的放等,都成了棘手問題。再這樣攻防幾次,恐怕無需決勝疆場,光戰場外的消耗,就把福建大都督府消耗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