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腕 (三)
北國的秋,來得向來比江南早。。
蒼翠的藍間幾片黃葉飛下,已經告訴你,一年最悠閑的季節來臨了。集市上慢慢熱鬧起來,忙碌了大半年的農夫,吟詩作畫歸來的讀書人,還有推著獨輪車的販,三三兩兩地向人多的地方趕。雖然在大元朝的”雨露恩澤”下,大夥的日子過得一不如一,雖然口袋裏的閑錢一比一少,頭頂上的稅賦一比一重,但愛熱鬧是人的性。集市裏非但可以看到南方各地出產的新鮮玩意,遇見在朝廷嚴令下不敢過多來往的朋友、熟人,還能聽到南地北消息。
其中一些消息雖然無憑無據,卻是大夥在這亂世中,掙紮著活下去的希望。雖然,這希望是如此之渺茫。
大都城街頭最吸引人的,通常是有書人落腳的茶館。這年頭當官不需要認識字,也不需要造福地方。大量讀書人都沒了營生,為了糊口,紛紛把精力轉移到寫評話、散曲這些平素不起眼的勾當上。雖然做這些末流活計換不到一舉成名,跨馬觀花的輝煌。但字碼得好了,混個一日三餐不會成問題。特別是那些描寫靖康之後的段子,幾乎是出一段火一段,把作者的名字傳播得比往年間中了狀元還響亮。
“鄂王墓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嗟何及,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幾句過門唱罷,弦子一收,四下裏立刻換得了滿堂的彩。
“好!”茶客間一邊喝著彩,一邊擺出幾枚銅錢於桌子角。早就等著這一刻的二哥手疾眼快,屁顛屁顛跑上來。一邊給茶客換新水,一邊收錢落袖,中間還不忘了扯開嗓子給書的報一句帳,“賈老爺賞十文,足色的通寶啊!“
書人聽見了,立刻站起來抱拳謝賞。出了錢的茶客,也起身還禮,周圍隻帶著耳朵來的閑人則興奮地拍著巴掌,將一半敬意送給那書的,另一半敬意送給出錢給人潤口的茶客。
十文錢雖然稱不上多,但在這兵火連結的年頭,足色製錢已經很難見到。比起前大宋朝廷行的鐵製錢,堅挺了不止一倍。比起元庭交鈔就更不用了,那些標著十文、二十文乃至一貫麵值的中統鈔,實際購買力不如麵值的二十分之一。若不是官府強壓著流通,早就被人抹了屁股。
熱鬧聲中,書客興奮地紅了臉,團團做了個羅圈揖謝大夥捧場,手中驚堂木一拍,大聲講到:“話金兀術點了百萬大軍,分三路南下。左路由他侄兒金禪子率領,兵馬二十萬攻泰州。右路主帥是氈罕,亦是兵馬二十萬攻合州。中路由兀術自帶,把了個哈迷蚩做軍師,謀良戶為先鋒,直撲健康。出兵未及半月,已飲馬長江,震動江南。那丞相秦檜老兒計無所出,一個勁地催皇帝投降。女真韃子人多,兵微將寡啊…….”
書先生頓了頓,故意聽下來喝茶,吊聽眾的胃口。急得一幹茶客抓耳撓腮,正焦躁間,聽得又一聲驚堂木響,書客高聲道,“就在這個時候,武穆爺躍眾而出,當眾斥曰:‘丞相若想降,自己且降了吧,休誇那敵人厲害。那女真兵多算了什麼,難道能多過我大宋百姓麼。隻要大宋男人肯為國出力,哪怕是一人一塊磚頭,也把他打回大漠去!”
“好啊!好個一人一塊磚頭,也把他趕回大漠去。”下麵又是一聲彩,掌聲雷動。其實大夥都知道,書客所講,未必是曆史真實。但在這士大夫爭相奉北元為正朔,為禽獸歌功頌德的時代,有人肯替大宋英雄句話,自然能獲得滿堂彩。況且聰明的書人,往往采用移山添海的手法,把破虜軍的作為,和當年嶽家軍比照在一起。
當到嶽武穆以數千士兵在**拖住金兀術六十萬大軍,而牛皋、張憲合兵破了金軍右翼,打得氈罕割須棄袍,匹馬逃命的時候,茶館裏的氣氛更是被退向了**。誰都明白,所的氈罕,就指的是阿裏海牙,而金兀術和哈迷蚩,的就是達春和張弘範兩個。
一些坐在臨窗座位,衣著相對整潔的茶客紛紛拿出錢來,放到桌子角上。打賞得雖然沒有賈老爺那麼豐厚,卻也抵得上普通人家一頓飯的開銷。那些擠在遠處大桌子邊喝茶的無業閑漢,則幾個人湊錢買了些茶點果子,命夥計送到書先生案前略表心意。那書人也不客氣,無論多寡茶資一並收了,語調漸轉悲壯,以嶽家軍的角度,敘述起戰場的慘烈來。
喝彩聲漸漸平息,人們的注意力皆被沙場的慘烈景象而吸引。從賞錢中抽足了寸頭夥計悄悄地鑽到打賞最積極的幾個人麵前,聲道:“客官,要字紙麼,武穆爺抗金的舊事?”
“怎麼算?”幾個茶客四下瞅瞅,低聲問道。
“一文一份,隻收鹹亨製錢!交鈔按市麵行情,三十文折一文!”茶夥計利落地道。幾個茶客心照不宣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摸出錢來放到夥計的手心裏。片刻之後,另一個夥計借著來給大家上點心的功夫,悄悄地把一疊朝廷幾個月前明令禁止流傳的報紙墊到了盤子底下。
茶客們收報紙入袋,又聽了一會兒書,6續離開座位,回家看報。也有個別膽子大的,把買來的報紙放到桌子下,偷偷掃上幾眼,然後快收起來,若無其事的繼續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