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了半天,見車內不再做聲,顯然是被自己適才的舉動所激動。心中懊惱不已,想了半天,卻是沒有補救的辦法。
半響過後,他突然福靈心至,急忙道:“王姑娘,令弟已經知道你即將到來。等你在這裏歇息一段時間,我自會安排你們姐弟相見。”
這一次,可不用他再去掀開窗簾,一隻玉手迅即伸手,將窗簾拉開,一張清秀絕美的臉孔上,滿是焦急關懷之色。她急問道:“將軍,舍弟現下在何處,為什麼不讓我立刻見他?”
她遲疑了一會,又張口道:“舍弟年幼,當初來投將軍時,我很擔心。這些日子以來,若是有得罪之處,尚乞將軍不要怪罪於他。再有,此次我姐弟得以重逢,我得以保全性命,全賴將軍之賜,隻是將軍位高權重,我姐弟無以為報,隻能供養將軍的長生牌位,祝將軍長命百歲罷了。”
張守仁很是尷尬,呆了一呆之後,方道:“你不要把我看的如同屠夫一般可怕,成不?”
那少女低頭道:“將軍以霸道為治政之術,殺伐決斷以利為先,我很想如同以前那般視將軍,卻也是不可能了。”
她如此一說,等若與張守仁遠遠劃清了界限。以前相見一麵,交談甚歡的一點點舊日情誼,等若歸零。
張守仁隻覺自己身子晃了一晃,一陣頭暈。他向來不好女色,怎樣的美女也都並不放在眼裏,此時卻不知道怎地,竟是如此在意眼前這個瘦弱纖小的女子。
他也曾聽說她在家時的情形,拒婚,以死相抗,甚至以一敵十,打退了幾次前來強迫她家丁大漢。又曾當麵數次領教她的學問見識,竟是好感萌生,待此時見到真人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眼前,竟是愛苗滋生,情難自禁。
勉強定了定神,微笑道:“令弟現下並不在我軍中,亦非為我效力。而是入了講武堂,學習軍法,練習武術。你若是不放心,將來接他出來便是。我今救你,隻是為了派人擾亂山東局勢,順手幫王浩一個小忙。他是我很看好的大將之才,救你之因,亦不過就是如此。”
“不過如此……”
她微笑點頭,在車內福了一福,放下車簾,隻是又道:“不論如何,總該多謝將軍的。”
“不妨事。”
張守仁也很客氣的一答,不管她是否看見,依然是拱手一禮。
待他回到適才所立之所,卻見所有的麾下將領,全部在衝著他擠眉弄眼,均是笑不可遏的模樣。
他心中不爽,隻是翻身上馬,向著胡光道:“你跟我來。”
也不等胡光,自己打馬一鞭,急急忙忙向萬人坑處奔行而去。胡光見狀,不敢怠慢,急忙亦是上馬,急馳追去。
兩人一前一後,奔行至那大坑之旁。
張守仁指著一堆推衣飾不同,神態各異的屍體,向著胡光道:“很慘,是麼?”
胡光直倔倔答道:“確實是慘。”
張守仁仰天一笑,向他道:“你知道麼,在北宋時,中原有多少人?”
胡光搖頭道:“末將不知道。”
“三千至四千萬人。蒙兀南下過後,二十多年,先定河北,然後陝甘,然後打破金國的中都防禦圈,殺人盈城,殺人遍野!等金國滅亡之後,整個江北,人口銳減到不足千萬。胡光,你現在眼前不過這麼點死人,這麼一個大坑,可是在當年,人死了沒有人掩埋,野狗吃的腦滿腸肥,看到人都眼冒紅光,絲毫不畏懼。你想想,死了三千多萬人,這得多少個這樣的大坑來掩埋?”
他說的聲嘶力竭,衝天大叫。他們身處的地方,除了這兩人外,再無旁人。是以他全無顧忌,將自己內心的壓仰與憤恨,全數叫喊出來。
胡光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當下嚇的大驚失色,急忙拉住他臂膀,叫道:“大帥,隊正,你不要這樣。”
張守仁甩開他胳膊,又道:“你當我不知道麼,現下我的屬下裏,有不少和你一般想法的人,覺得我太酷太苛,一點仁義沒有。嘿嘿,你胡光知道我是什麼樣人?我善待鄰裏,尊重上官,和睦同僚,愛護下屬,從不肯因小利而忘大義,不會鑽在銅臭裏出不來,你說,我是不是這樣的人?”
胡光衷心答道:“你是。若是不然,也不會這麼提拔我叔侄二人。”
張守仁已經是淚流滿麵,隻呆呆看著遠方的歸德居民,喃喃道:“我也想隻做個軍人,我隻想打仗,保境安民。你為什麼要給我這麼大的壓力,把這麼重的責任壓在我一個人的肩頭。你知不知道,你的未竟之業是多麼困難,我每天睡不足三個時辰,拚了命的幹,才熬出這麼一個基業。就是這麼著,前途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能打過幾十萬人的蒙兀強兵。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