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常樂幹脆就打量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睛,因為躲在麵甲之後,所以難看清其眼神如何。
但常樂有種感覺——就算對方摘下了麵甲,自己恐怕也難看懂對方的眼神。
他有些驚訝。
“你寂寞嗎?”對方突然開口發問。
聲音暗啞,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撕裂之音,若是黑夜裏聽了,怕會讓人想到鬼怪邪魅。
“你來此地,隻為問我這個問題?”常樂反問。
“是的。”對方緩緩點頭。“因為我曾經像你一樣,被困在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地方,很久,很久。所以我想知道,當你被困於此時,想得最多的是什麼?是不是也如曾經的我一樣,感到寂寞,寂寞得要死?”
“你是誰?”常樂問。
對方沒有回答,許久後歎了口氣:“不同,完全不同。”
停了一會兒,他說:“我當年的受困之地是地獄,而你不過是在人間。如何能比?”
他搖頭,然後笑,笑聲中帶著幾分得意,接著便轉身離開。
“你是誰?”常樂再問。
“從地獄爬出來的一隻鬼。”對方答,“會將這人間撕碎了吞下肚去。不過你不用怕,我會把你留在最後。隻是你身邊的人,會先於你死去。”
常樂目光一時變得森然。
“我不知你是誰。”他說,“但你們穆國人真以為將我封禁在此,便可輕易將雅風、將我大夏收入手中?”
“那與我無關。”對方說,“我不是穆國人,亦不是哪一國人。我說過,我是自地獄中爬出的鬼。鬼的眼裏,所有人都一樣,不分什麼夏穆。”
“我與你有何仇恨?”常樂問。
“仇恨?”那人停下腳步,慘然一笑:“你讓我墜入地獄,算不算仇恨?”
然後他大步離去,再不曾回頭。
常樂望著那人的背影,努力地回憶,卻無法自記憶中找出關於此人的片段印象來。仔細想想,此人當是穆國人,否則不會知道自己受困於此。自己一生隻去過穆國一次,若真說與什麼人結下深仇,也隻能是當初與自己爭樞主身死的韓章家人。
真是韓章的家人?
但他所言的墜入地獄又是何意?
是其因韓章之死而悲痛欲絕?還是……
常樂並沒有發問。他知道對方是存心來亂自己的心,讓自己陷入混亂之中。
孤身一人於這山中,自然寂寞。寂寞,便會胡思亂想。對方拋出一個迷題,引自己順題思索,陷入死胡同,這其中惡意,不言而喻。
常樂沒有深思,隻是坐了起來,將注意力再集中於那壁上。
不知不覺,又是半月。
此時大夏國的朔月山中,傳來一聲巨響。
後山的某座洞中,有無數亂石飛射而出,落於地上,砸得洞外岩地盡裂。
一道道藍色光焰,自那洞中射出,一個高大的青年踉蹌著走出山洞。
他身上穿的本是一件白衣,此時卻顯出暗紅的顏色。那些染紅了衣服的並非顏料,而是自他身上流出的血。血色有深有淺,代表著不同的時間。
蔣厲坐在洞外不遠處的一株樹下,有一些亂石落在樹前五丈之外,不知撞上了什麼,撞成了一地的碎塊。
他轉過頭來,望向洞口,看著一身藍焰的蔣裏,有歡喜,也有些心疼。
“不愧是我的孫子。”他緩緩點頭,稱讚了一聲。
“我可以去了嗎?”蔣裏收起了一身藍焰,沉聲問道。
蔣厲不語,卻點了點頭。
蔣裏笑了,然後癱倒在地。
“逞強。”蔣厲搖頭責備一聲,長身而起,一動便來到了孫兒身旁,將孫兒抱了起來,送出一道無形無色之力,進入蔣裏體內。
“憑你這點本事,想要救常樂?”他無奈地歎息一聲,“可我知道,終是攔不住你。你這孩子啊,倒跟我當年一般的倔強。隻願天不降任何事來改變你,莫要如我一般……”
他輕聲歎息著,想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兒子。看著懷中的孫子,又想起了孫子心心念念要去救的那個人。
但願他不要有事。
他思量著諸事,然後下定了決心。
要有人幫他們撕開一道口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們才可以從容地去,從容地回。
然後他笑了:人老了,銳氣便減了。當年的蔣武神,又有幾人記得?
也罷,便讓世人再次想起曾經的那個我吧。
他抱著孫子向遠而去,突然間一怔,望向了山外遠處。
那是誰?
他皺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