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我沒有見到衝虛,沒有見到鏡子,也許這沒有什麼,但如果連牆壁都沒有了,那就……有些時候,人類語言很難去表達那一瞬間的刺激。
可是,很不走運的是,我真的找不到牆壁了。
我後悔我張開眼睛,也許我不張開眼睛,我將會觸摸到死亡,但要知道,在令人感到恐懼的事中,排名第一的,並不是死亡。
恐懼和月光一起把我籠罩,我定了定心神,卻突然見到前方有熟悉的火光亮起,我馬上就地一滾,此時響起一串熟悉的、急促的聲音!隻見方才我立身的地方,多了一排12.7高射機槍的彈孔!天!高射機槍平射!我知道這是哪裏了,這裏是二十年前西南地區的那座山。
這時我聽到我身後的坑道響起“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的聲音在回答剛才的高射機槍的問候,在槍口的亮光下,我見到了他的麵孔,是異樣的熟悉。我知道,在我身後的,是這場還擊戰的正義一方。此時前麵莫名地出現了四五個火力點,我可以分辨出有兩支7.62口徑的半自動步槍之外,還有三支12.7口徑的高射機槍在回敬我身後的槍聲。
在我身後又有兩個人,悄然躍出坑道,做著各種動作,在這支正義的一方稱為衝鋒槍而國際上稱為自動步槍的火力掩護下,不為人知地向前一點點地挪動。
但這不是我害怕的原因,而是方才我借槍口的火光所見到的臉——我已在我的回憶中找到他。而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我曾從他口中聽他述說過,而這是我最不願意聽到、最不願意見到的經曆。但是,時間在流逝,當年聽到的事,終於我一點點地親曆!隨著坑道後麵兩支半自動步槍的兩響,我再也沒有見到前麵高射機槍的火光了。
兩個方才出去搶屍體的戰士回來了,其中一個掛了彩,他們搶回來了兩具屍體。我用低姿匍匐,爬到坑道邊上,隻見他們用布包著手電,在查看搶回來的烈士屍體。其中一具是死亡時間最多一天的,另一具,瞧得出起碼是死了幾天以上的,不是抬或拖回來的,而是用包背包的塑料雨布兜回來的。
他的腰部,明顯給兩顆以上的12.7彈頭穿過,幾乎已經和下肢要斷開了,一攤醬紅色的腸子掛在身外,而他的上身,如果那個地方還算上身的話,我實在很難用文字形容,因為上麵爬滿了蛆蟲!坑道裏的人,除了警戒位置的,都脫了帽,幾個戰士在無聲地抽泣,有一個湖北口音低聲抽泣道:“班長他如果不是為了掩護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廣東口音道:“兄弟,我們一起到大隊報名,一塊去公社體檢,一起入伍,一起入黨,一起提班長,一起上火線,你不是答應我一起上軍校麼?怎麼就去了?”他用手拂去了屍體頭部的蛆,誰知出現的隻有一個血跡斑斑的、上麵還殘存些皮肉的骷髏頭!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惡心,一把抱住頭骨,低聲地哭泣。
我的眼淚已經掛在腮上,我輕輕地翻了個身,不想再瞧下去了!我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因為我從二十年前就知道這位班長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