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聽到人們唱起那首不知叫什麼名字的歌時,我總是隻記住了其中的一句歌詞——寂寞讓我如此美麗。因為在我心裏,它一直是與一段舊事連在一起的。我有時候真不明白,城裏有那麼多的人,人怎麼還會寂寞?而在我們當兵時的阿裏,那個寸草不生的地帶,隻有千年的化石而無人煙的地方,我們長年守著風沙星月,守著孤獨和孤單,守著鄉愁和信念,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呢。其實我們並不在乎缺氧的多少,而是常常為一年四季見不到山外的人發愁。

每當聽到關於寂寞的歌,我自然就想起了我們哨卡那個流傳下來的故事,想起了那個故事裏的新兵劉,想起了他那張曾在我們哨卡裏留下了永不褪色的青春笑顏的臉。

新兵劉初到山上的時候,愛說愛鬧,怎麼也閑不住。排長說,你要注意昵,別跑來跑去的,小心氧不足就嗚呼了。

劉說,得了吧,我才不怕呢真是新兵,他可愛的身影不時地出現在每個人的房子裏,跑了這個班跑那個班,跑了這個地方跑那個地方,可他非常失望,因為他發現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他不知道那兒的老兵都已經習慣不張口了,長年累月的堅守,已逐漸使他們喪失了語言的功能。山下說一句話輕飄飄的,可山上連說話也是奢侈——沒有足夠的氧氣來供人揮霍。

新兵劉失望了,他初上山來時寫給他同學的那些豪言壯語已被活下來的壓力所替代。到後來,這個愛動愛笑的兵心裏像貓抓一樣憋得難受,一回到班裏就煩心,想吐,想罵人。呆了幾個月後,新兵劉實在是忍不住了,就在營區周圍瞎轉悠,不停地蕩過來蕩過去。有一天,他不知犯了哪門子邪,一個人偷偷地跑到了界山的那邊,想找一個什麼人說說話。結果呢,他迷了路,天快黑了怎麼也走不回來。剛好那天傍晚起了大風,下了大雪,連裏見失蹤了一個人,全慌了。連長馬上派人四下裏找,後來新兵劉是找到了,可連裏卻有一個戰士在尋找過程中陷入了冰窟窿,救出來時已凍傷了雙腳,成了甲級殘廢。

這下新兵劉可算是惹了大禍。他因為無組織無紀律,不但造成了人傷,而且他去的地方,正好越過了邊界,被那邊的人看到了,反映到我們這邊來,問題就變得相當嚴重。為了懲前毖後,山下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通知把他押到團裏,千萬不要讓他跑了。

那時正是冬天,高原上的路全被大雪封死。為了安全,連長親自受領了這項十分危險的任務,帶了一位司機和一輛卡車上路了。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新兵劉被銬在卡車的大廂板上。連長說,你小子真是吃飽了撐的,給我們添亂。

新兵劉不說話,隻是把手乖乖地伸出去,傻傻地笑。連長說,你笑個屁,到了這個地步,還有心思笑新兵劉於是不笑了。

車到庫地大阪時,雪都埋到了車的保險杠。連長和司機下來挖雪,邊挖邊罵這鬼天氣。新兵劉低低地叫,連長,讓我也下來挖吧。

連長累得氣喘籲籲,正需要人手,司機早就這樣想了。連長說,你小子可別逃,逃了我們負不了這個責任。

新兵劉說,我哪敢?這荒山野嶺的,我跑了也是死。

連長於是給他解銬子。邊解邊說,你要跑,我們的槍裏有的是子彈。新兵劉說,你放心吧連長,就衝你每天半夜起來給我們蓋被子我也不會跑。

他們不停地挖啊挖啊,終於把路一點兒一點兒地向前延伸。原計劃8天走完的路,結果在路上整整走了14天。第十一天時,他們所帶的吃的東西不夠了。最後隻剩下一點兒壓縮餅幹。司機罵道,你他媽的一個新兵蛋子,革命貢獻沒有多少,現在要搭上我們兩條命新兵劉哭了。他堅決不吃東西。連長說你不吃餓死或凍死了我們怎麼向上級交代?大家都要吃!這是命令新兵劉哭著說,連長你們吃吧,你們活著還有用,我反正是犯了錯誤的人了,死了就死了唄。結果最後的一點兒壓縮餅幹在3個人手裏傳來傳去。司機不吃,劉也不吃,連長更是不吃。連長於是發火了:我命令你們兩個給我吃下去司機說,你自己不吃,我就不聽這個命令新兵劉說,你不吃,打死了我也不吃連長說,我是你們的上級,我有權命令你們!你們有責任服從我的命令司機和新兵劉還是不吃。連長火上來了,他從駕駛裏拿出衝鋒槍來,子彈上了膛說,你們他媽的不服從命令我就有權處決說完這句話時,連長虎目蘊淚。司機和新兵劉低下頭來,與其說是服從了命令,倒不如說是怕連長傷心。他們就一邊哭一邊吃了,最後三個人摟在一起,與風雪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