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看著天空雪還沒有停的意思,司機說,連長,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連長說,如果你們誰活著出去,就一定要到我老家去看看,告訴我妻子,我同意與她離婚,隻是我要兒子,兒子必須留在我父母那裏,不能帶走。司機鼻子一酸說,她說是說,沒準隻是嚇你的。連長說,反正我欠她的今生是還不起了……新兵劉不停地哭。連長說,到這時候哭有啥用?我當新兵時和你也差不多,還當了一回逃兵,跟著汽車部隊偷偷下山了。沒想到,後來這一幹,倒是快20年了。人生百味嚐過,也沒有什麼後悔的。

司機說,要說呀,我死也沒有什麼遺憾的,就是沒有親近過女人……一句話把連長逗笑了:你這鬼頭兵新兵劉聽了哭得更厲害。連長說,你平時不是挺活躍嘛,死有什麼了不起的?要說我們該是死好幾次的人了。

司機說,可惜這次要是死了,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新兵劉抽泣著說,我下輩子給你們做牛做馬……連長抹了一把眼淚說,要說這也不是你的錯,隻怪這鬼地方太寂寞了,過去有個兵呆了幾天,就一個勁地想自殺……他們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挖啊挖啊,挖上一段就走一段,好在那次車上帶的油多,汽車沒熄火,再或他們命不該絕,到第十二天,雪停了。他們連推帶扯,最後終於隨車走出了雪山。

下山後,新兵劉把手伸出來說,連長你銬上我吧。

連長拿出銬子,邊銬邊流淚。到了團部,分手時,連長握了握他的手,頭也不回地準備走。新兵劉說,連長,我以後回來你要不要連長把臉扭向綿綿不絕的昆侖山,好半天才說,要新兵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又哭開了。他最後被判了一年的勞教。出來時,團裏按他的要求還是讓他上了昆侖山,可到了山上,他卻沒有見到連長,隻見到了連長在藏北康西瓦的一座墳。原來連長早在一次巡邏中由於路況不好,不幸翻車犧牲了。新兵劉跪在他的墳前,磕了三個響頭,又放聲大哭了一場。

後來到了我們那一茬,盡管條件與他們那時相比好多了,可無邊的寂寞還是趕不走。氧氣還是那樣地奢侈,氣候還是那樣地惡劣,我們每個人又重複著各自新的故事。故事每一天都是新的。

在漫長而又寂寞的日子裏,忽然有一天,幾輛高級吉普車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一直駛到我們的哨卡前才停下來,從車上鑽出一個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我們都以為他是來觀光的,沒想到他給我們帶來了大量的書籍、罐頭、巧克力、食品,還有收音機、錄音機等,說是讓我們解悶。但奇怪的是,他一直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卻一見到我們就哭開了。後來,當了老板的他在山上燒了好些冥紙,待了一個多星期才下山去。那一個星期裏,我們有著說不完的話。

不用說,他就是當年的新兵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