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時候,媽媽離開了我和爸爸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我一點兒都不恨她,真的。我和媽媽一樣,從來都沒喜歡過這個天天出現在我的視線裏、讓我叫他爸爸的男人。
媽媽原先是準備帶我一塊兒走的,但據說爸爸當時說什麼也不肯,最後拿出了“跟著他留在廣州有利於我讀書”的“殺手鐧”,從媽媽手裏贏得了我。我有些恨自己幹嗎非得讀書,在我年幼無知的眼裏,跟著溫柔體貼的媽媽一定比跟著這個蒼老木訥的父親強。
父親還能為我做些什麼?父親是廣州城一個最不起眼的電機廠裏的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幹了十幾年仍是每天拖著一身油汙回家。小的時候我常想,媽媽一定是聞不慣那些油汙味才離開我們的。
他生性沉默寡言,在他的麵前我似乎也變得安靜了許多,其實我骨子裏繼承了媽媽活潑好動的外向性格,在學校裏可活躍著呢。特別是上了中學以後,我在學生會身兼數職,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可這一切似乎都與這個天天出現在我身旁的人無關。
中學的第一學年結束時,我以名列前茅的優異成績及在學生會的出色表現贏得了學校的嘉獎,懷揣著幾張鮮紅的獎狀,我滿心歡喜地哼著歌往家趕,希望有人也能分享我成功的喜悅。
父親給我的家是小巷深處一間僅有十二平方米的小屋,他的工廠近兩三年來不景氣,他幾乎處於半下崗的狀態,時常都待在家裏。
遠遠地,還沒踏進家門,我就看見他像往常一樣定格坐在那張破舊的小木床上,神情永遠都是那樣的呆滯、沮喪……刹那間,我的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悲哀,並迅速地蔓延開來,一點一點地吞噬掉那前幾秒鍾還溢滿心懷的無限歡愉……我發狠地將獎狀塞進書包深處,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邁進家門。爸爸並未看出異樣,又像往常一樣忙端出早已準備好的飯菜,招呼我吃飯。
父親的廚藝並不好,而且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一葷一素。當他將飯碗遞到我麵前時,我突然間非常討厭這個對我表示關切的舉動,“啪”的一下將碗打翻在地,然後對著他咆哮起來:“你除了每天讓我吃這樣難吃的飯菜,還能給我什麼?”父親呆住了。那晚我一直賭氣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見他將飯菜拿到廚房裏熱了一遍又一遍,也許他真是從沒想過除了每天為女兒準備一餐飯,他還能為女兒做些什麼我恨他連一個擁抱也不曾給我。這年冬天,廣州出奇地冷。一天夜裏,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渾身燒得滾燙,喉嚨幹澀得幾乎發不出聲來。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吃藥,打翻了水杯,也驚醒了原本在外間鼾聲如雷的父親。
他奔進來看見燒得滿麵通紅的我,即刻明白我病得不輕,連忙催促我穿衣去醫院。我家附近就有一間大醫院,步行隻需十來分鍾,可我拖著軟綿綿的身子走在一陣猛過一陣的寒風中,每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我多想讓在身旁的父親伸開他有力的臂膀,摟著我前行啊!可父親總是木訥的,他除了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給我披上,就不會做出任何可以讓我感受溫暖的親昵舉動了我在醫院吊了一夜的針,父親也守了我一夜,還凍得眼淚鼻涕直流。我很感激他這樣對我,卻不願說出來,因為我還怨他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欠了我一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擁抱!接下來的日子,我和父親仿佛就像兩個毫不相幹的人,除了每天在一起吃一頓晚飯,彼此都回避著,不再過問對方的生活。我有意識地減少待在家裏的時間,就連寒暑假也借口學校補課外出。這天,一個要好的同學過生日,我在同學家裏玩著便忘了時間,直到晚上11點多才記起回家。通往我家的那條巷子很長很黑,我從未這麼晚單獨走過,想著下水道裏時常會躥出的大老鼠,我就害怕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