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小昭,我也無法陪著你了。”她口裏的鮮血吐得更加厲害,“隻是,我不甘心。我還想和你一起去長安……看那些楓樹……”
“那羅,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回長安,我這就帶你回長安……”傅介子平時冷靜的麵具早已被打破,淚水滑下臉龐,他感到整個人好似被凍僵,又一片片的碎裂,旋即又被狂風卷走,越吹越遠,甚至連靈魂也要為之湮滅。
“至於這個人,我會讓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受盡屈辱生不如死,做我們漢朝一條沒有尊嚴的狗。”傅介子的瞳底暗藏淩厲的漆黑。
那羅閉上眼,唇邊露出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從得知真相的那一天開始,她一直就在計劃著這一天。
她猜測,尉屠定也會派人探聽傅介子的舉動。利用了傅介子對她的愛慕之情,她就打了一次賭,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賭。賭注就是她的命。
傅介子漸漸相信她改變了心意,再聰明的男人都容易犯混的時候。她就適時提出了對王位繼承人的不滿,果然傅介子並沒有拒絕她的建議。她知道,這個消息或許很快會傳到尉屠耳中,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尉屠的到來,實施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平時在院子外散步時,她早就發現了一種西域特有的毒草,所以每回都采少許,將其晾幹磨粉備用。
一切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尉屠沉不住氣來警告她,而她則算好了傅介子平時回來的時間,拖住尉屠,正好讓傅介子見證她是如何“被毒死”的。
傅介子必然不會放過他,殺了他自然是不可能。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結局。
死神的陰影漸漸將她全部籠罩,空氣似乎變得稀薄,令她越來越難以呼吸。在神思清明的最後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滿院的石榴花瓣如細雪飛舞紛落,在花雪的深處,那個人正如月下優曇般靜靜站在那裏,他那暗金色頭發上浮動著一層琥珀色的光澤,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頗為罕見的冰綠色,猶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淺淺綠意,又似是從絲綢之路遠道而來的安息國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明豔華美與陰暗邪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世間萬惡之源的最華麗的化身。
終於又見到他了。那些微笑散發出的光芒,那些觸手可及的溫暖和曖昧,那些曾留在她身上的深情和傷害,那些被掩飾的心跳和驛動,那些感動的,傷心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安歸,你應該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再忘記你。
時間依然前行,被留下的人已經等待了許久。她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唯有記得他在她夢中不斷出現的背影……請不要再離開了……安歸……請不要……
上天,仿佛聽見了她心底的祈求。這次,他沒有像在夢中那樣留下冷酷的背影,而是緩緩走到了她的麵前,含笑將她擁入了懷中。
“那羅,我來接你了。”
這一世雖然多有遺憾,到底也等到了這幸福到心痛的一幕。
這猶如幻夢般的短暫人生,總算,沒有白過。
帶著淡淡微笑閉上雙眸,她——終於要回到另一場夢裏去了。
就仿佛艱難萬分跋涉過了千山萬水,終於明白自己想要尋找的幸福在永不可能到達的遠方,然而忽然一個抬頭,卻看到原來夢想中的地方就在咫尺之距。
再艱苦再難走的人生之路,也會有到達終點的時候吧。
這即將結束的一段殘生,這上天送來的一份糾纏,終於能做個了斷。
花開花落,刹那凋零。
緣起緣滅,一夢如斯。
有情是空,無情——也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