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處處長姓錢,全名錢大有。矮矮胖胖,禿頂,典型的地中海。臉上的肌肉抖起來,有嬰兒肥般可愛。稀疏的頭發泛出花白來,猶如初冬的一場薄雪,覆蓋在他泛著油光的頭麵上。
黃婉帶我進去,自己走開。
我雙腿並立,兩手中指貼著褲縫,畢恭畢敬地站在他麵前,低垂著頭,看著腳麵。剛才來得匆忙,以至於鞋麵上還殘留著幾點汙跡沒有擦淨。
“梁梓陽?”他含笑問我:“也叫王者?”
我低聲回答:“是。”
“叫你王者吧。”他說,手指頭在桌麵上跳舞,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我輕輕嗯了一聲,沒敢說第二個字。
“你可以坐下說。”他指著我麵前的一張椅子說:“放輕鬆,不要緊張。我們就隨便聊聊。”
錢處長安慰著我,但我沒被他的輕言細語迷惑。此人江湖傳說是個笑麵虎,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姐妹倒在他手裏。據說錢處長鐵麵無私,且有察人之特長。按他自己話說,三句話過後,他能看出與他說話的人底細和未來走向。
錢處長有此絕技並不奇怪,聽說他的業餘愛好就是《易經》和《麻衣相法》,雖說與他專業格格不入,倒也在學校裏有不少的名聲。
我之前並沒見過他,錢處長屬於深居淺出的人,很少來學生處上班。
“聽黃老師說,你的高考成績超出了中大的錄取線?”錢處長依舊保持微笑,聲音也不高。
“是。”我老實回答。
“沒報考中大的原因?”
“是。”
“看不起中大?”
我嚇了一跳,趕緊說:“絕對不是這個意思。當初我們填誌願時,覺得中大高不可攀,不敢填。”
“原來是心裏沒底。”錢處長翻看著麵前的一疊紙,我偷偷瞄了一眼,發現居然是我的高考檔案。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偷瞄,抬起頭掃我一眼說:“這些檔案,費了黃老師不少的心血。通常情況,你們的檔案已經在當地封存了。黃老師托了人,才幫你找來。”
我不知道他說這幾句話的目的何在,是讓我對黃婉感恩戴德還是什麼其他原因,我一點底都沒有。但他既然說出這般話,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去找黃婉,發現她在不遠處的一間小屋裏,正聚精會神地在看著什麼文件。
“人表現還不錯。”錢處長掩上我的檔案,笑眯眯地說:“我對你來學校讀書,也有點興趣。你能不能告訴我,梁梓陽這個名字有什麼故事?”
黃婉過去也想知道,但我沒讓她知道。我一直與黃婉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改名這樣的事,說出來是丟麵子的事。何況現在要想改個名,比不得過去,不但手續特別多,而且還不見得可以隨便改。
錢處長突然問我這個事,我知道再不說,一定會對自己不利。但剛才從他看我檔案的神情我能猜出來,他並不反感我。
於是我鼓起勇氣說:“錢老師,我改名,是因為有個老人沒有孫子,他需要一個孫子給他送終。”
“哦!”錢處長吃驚地看著我,饒有興趣地說:“看來這裏麵,還有個感人的故事嘛。你先坐,慢慢說。”
他呼喊黃婉送來一杯水給我,自己將身子仰靠在椅背上,等著我將改名的事細細說與他聽。
我靜了靜心,開始說話。
我沒說苟麻子和陶小敏的事,也沒說孟小冬的事。我從認識梁三爺開始,到給梁鬆開車,梁三爺和翁美玲商議要將我納入梁家說起。說完以後,我輕輕歎口氣說:“現在一切都不是原來了,變了。”
錢處長聽完,伸手在下巴上摸了幾把,問我說:“你說的梁鬆,是不是原來在中山做副市長,後來調到深圳去做了行長的人?”
我點了點頭,錢處長既然能說出梁鬆的來曆,肯定與梁鬆相熟。不然,像他這樣的學校幹部,根本不會與社會上的幹部有任何交集。
錢處長輕輕歎道:“這個老梁,本來前程遠大的,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狐疑地問:“錢老師知道我梁鬆爸爸?”
錢處長的眉頭微微跳動了幾下,神情似乎有些厭惡。我的心陡地一涼,不知道那句話讓他感覺到了不爽。
在學校裏,不管做什麼樣的官,在對稱呼上,幾乎都一律采用叫“老師”。黃婉如此,錢大有處長亦如此。
“這個老梁,說起來我們還是校友。”錢處長神情淡然地說:“他這幾年爬得那麼快,算得上是我們這屆師兄弟當中一顆耀眼的政治明星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