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深大讀書的事情,被我無聲的抵抗弄得翁美玲煩躁無比。我堅持每天早早出門,很晚才回,一直不給翁美玲找我說話的機會。晚上即便她特意等我,也被我三五幾句忽悠過去,回到自己房間就不再開門。
黃婉給我來過幾個電話,催問我去報到沒有,每次都被我無聲的掛掉,到後來她也不來電話了,老子樂得清靜。
其實我每天那麼早出門,並沒有什麼事幹。孟小冬家我不去,徐小婷的工廠也裹足不往。我出門就跳上一輛公交車,漫步無目的隨著公交車走,直到最後一個站再跳下來,換上另一輛公交車,繼續漫無目的亂逛。
我在第五個清晨照例早早出門,車到終點站,我無意識的換了一輛去市中心區的公交,眼睛無聊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深圳與其他城市不同,雖然這是個走路都帶著跑的城市,每天的早晨卻是比任何城市都要來得晚。已經是快八點了,街上還沒有幾個人。
這座城市剛睡過去還沒醒來,它的熱鬧與喧嘩,要在十點之後才逐漸複蘇。清潔工人已經將城市的麵孔修葺了一番,將昨夜的浮華掃進了垃圾箱裏,換上清新的麵孔屹立在晨光裏。
車到十字路口,紅燈亮起來。
我聽到一聲尖利的刹車聲,眼光隨著聲音看過去,心猛地一跳。
蘭花兒似乎還在驚嚇中,麵孔依稀能看到緊張的神色。她的車差點就要闖了紅燈。闖紅燈在深圳罰得極重,而且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開車的人,隻要看到紅燈,就好像看見前麵燃燒著一堆熊熊大火,沒有人敢,也沒有人願意以身赴火。
我笑起來,盯著她耳背後一塊潔白的地方看。
她顯然沒看到我,要看到我,她必須抬起頭來。我坐在公交車上,我可以俯視她,而她,必須要仰起頭來,才能看到幸災樂禍的我。
紅燈熄滅,綠燈剛亮,公交車轟鳴一聲,朝前衝出去。
開公交車的人,都是藝不高,膽特大的人。在城市的道路上,他們是唯一的大塊頭。任何道路上,他們橫衝直撞,毫無顧忌。
我回頭去看蘭花兒,她的車也滑出來,但車速很慢。
我突然就想起美心來,也不知她在蘭花兒這裏怎麼樣了。
前麵就是公交站台,車剛停穩,我幾乎是以飛的形式撲下去,但還是慢了一步,蘭花兒的車在我眼前飛馳過去,留下稀疏的尾氣,讓我在清晨的街頭手舞足蹈地叫她。
蘭花兒的車走了,公交車也走了,我站在寡淡的街頭,飛起一腳踢飛一粒石子,石子在半空裏滑出一道弧線,叮當一聲落在鋼製垃圾桶邊。
“媽的!”我罵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是罵公交車司機走得慢了,還是罵蘭花兒開得快了。
從這個站去到蘭花兒醫院,還得換乘一次車。快到上班時間,路上的車和人突然多了起來。
城市的路,是每座城市的盲腸。
隻要一到上班時間,車和人都像突然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樣。熙熙攘攘的,人聲鼎沸的同時,千年不變的塞車奇觀開始上演。
我從給梁鬆當司機開始,就被塞車這件事弄得苦不堪言。特別是有急事的時候,四麵八方都被堵得嚴嚴實實,人就有想死的感覺。
這個時候,所有的車就開始成了蝸牛。走路變得比坐車快。
我決意要去看看美心了,便甩開膀子,大步流星往康寧醫院走。
走路可以走小路,穿過幾條小街,幾條說不出名的巷子,能比坐車快一倍不止。
幾個從公園晨練出來的老人迎麵而來,他們麵色紅亮,聲音爽朗,一看就是活得很舒心的人。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穿過這座他們晨練的公園,從另一道門出去,就能看到康寧醫院的大門。
醫院門口也開始熱鬧起來,大廳裏人潮湧動。我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這座城市怎麼有那麼多精神不正常的人呢?
想來也釋然,這座城市的高節奏生活,能把人活活的逼瘋。許多像我這般大的年輕人,還沒享受到美好生活的開始,便因為高強度的生活,把他們送進了這座隻有鮮花,沒有陽光的醫院裏來了。
我徑直上樓,拐過一條幽暗的走廊,往美心住是全封閉病區走。
住院的人,都安排在醫院最後邊的一座小樓裏。這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所有的顏色都是白的,像久病的人一張蒼白的臉。
玻璃門後,我看到蘭花兒已經換了白色的醫生服,正在給護士說話。
我輕輕咳一聲,她聞聲轉過頭來,一眼看到我,臉上便浮起一層淺淺的微笑。
兩個護士也看著我,抿著嘴巴笑,在蘭花兒的訓斥聲裏,端著磁盤進了鐵門後的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