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8)(1 / 3)

天氣還是那麼幹燥酷熱,這還不到上午十點,人就象被塞進火爐裏烘烤一般。幾乎沒什麼風。假如有風的話,人們也許還能好過一些,但是風過了之後就讓人惱火,些微的涼意剛剛散去,熱浪就會鋪天蓋地地把人包圍個嚴嚴實實,連呼吸進來的空氣似乎都帶著一股子烤熟的泥土味。早上還讓賓館專門派人來為這片草坪灑過水,也不知道是賓館的花匠偷懶,還是這片土地實在是太幹渴了,反正當人們把腳踩在草坪上時,透過鞋底的複合橡膠也能體會到缺少水分的沙土在塌陷在呻吟,而當人們翻倒在草稞裏再爬起來時,頭上臉上身上所有這些裸露的地方都會附帶上一顆顆細碎的沙土粒,拍打撥拉上好幾遍,也未必能弄幹淨。這些小東西都是被人身上的汗水吸附過來的,而不是因為它們飽飽地吸過水分而粘連到人身上,因為象運動衫的下擺這些幹燥的地方就不怎麼有沙……

老教練鄭昌盛背著手抓捏著一把哨子,站在場地裏,看著他的兩個助手安排隊員們做無球過杆這些基礎動作。

經過這麼多天的生活,隊員們已經熟絡起來,在他們排隊等著完成訓練科目時,會互相說上一些無傷大雅的笑話,或者把某個人最近的臭事搬出來開開玩笑,也許還會討論一下昨天晚上電視裏的新聞,等他們既不大認真也不太散漫地完成訓練之後,他們就會把剛才的話題接上繼續聊。偶爾還會有人惡作劇一把,被捉弄的人就會笑罵上兩句,然後別的人就都會開心地笑上一會。

這完成是一派和睦的景象。

對於球隊內的氣氛,鄭昌盛還是挺滿意的,在短時間之內讓相互都不那麼熟悉且因為曆史上的緣故而帶著些微敵意和戒心的隊員們這樣無拘無束地站到一塊兒訓練,這不容易啊。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但是不滿意的地方更多。他已經很直接地告訴孫峻山,憑現有的二十五個球員要想衝上甲B,那幾乎就是癡人說夢;不僅衝擊甲B很困難,這樣的球隊撂在四個小組裏的任何一個中,想脫穎而出都是一樁困難無比的事情。這些球員中的名氣最大的那幾個已經過了自己的黃金歲月,而那些正值當打之年的球員在自己早先球隊中的地位,就已經說明了他們的狀態和水平,同時因為種種緣故,球隊聯係好的三四個實力球員最終沒有選擇新時代俱樂部。這些事都讓鄭昌盛這個主教練撓破了頭皮。

即便是現有的隊員也不能讓鄭昌盛有片刻舒坦。

首先的後衛線,事前說好臨時卻百般推委的球員裏有兩個就是後衛,而且是鄭昌盛心目中的主力,他們的推辭幾乎讓鄭昌盛沒了抓拿,幸而助理教練戴振國有本事,他硬是從兩家成績不上不下的甲A俱樂部找來兩個後衛,填補上球隊的空缺,這兩個後衛中的其中一人還在今年的聯賽裏踢過好幾場球哩,這實際上也就證明了這倆人的實力。其次是中場,幾個主力隊員的年紀都偏大,憑他們現在的體能,堅持下一場比賽都有些困難,更不要說今年的乙級聯賽是賽會製,三五天一場便有一場比賽,這樣密集的比賽進程肯定會教這些老隊員們吃不消,不僅是身體扛不下來,心理上也會敲起退堂鼓——事實上已經有隊員在鄭昌盛麵前透露出這種意思,假如到了小組賽後半段他們頂不住的話,“鄭指導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幾個擔待擔待”。這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擔待什麼?當然是擔待他們的身體和表現。在誰麵前擔待?自然是在俱樂部和孫峻山麵前。為什麼擔待?這些已經退役或者行將退役的老隊員跑到新時代來踢球,怎麼可能是為了延續自己的足球事業哩,球隊明年是在乙級廝混還是在甲B廝殺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衝上甲B就意味著他們會有更多的錢,哪怕是衝不上甲B,能去成都踢決賽也一樁好事,這同樣意味著很大的一筆錢——錢,這才是這些隊員來新時代的唯一想法。

最大的問題是在前鋒線上!

鄭昌盛原來把前鋒線的希望寄托在尋找好的外援身上,但是前幾天足協的一紙通知讓他的願望泡了湯——出於鍛煉國內球員的角度,今年所有參加乙級聯賽的俱樂部都的外援名額都削減一名,考慮到實際情況,已經用完三個外援注冊名額的俱樂部不在此例;從明年開始,乙級俱樂部不能擁有外援,同時,今年的乙級聯賽每隊每場比賽不能同時出現兩名或者兩名以上的外籍球員……

接到通知時,孫峻山和鄭昌盛他們一起跳起腳來罵娘。俱樂部現在就有倆外援,這就意味著他們沒辦法再注冊新的外援前鋒了,除非他們馬上就把兩個外援中的一個開銷掉,但是這同時也意味著俱樂部會支付出好幾萬美金的賠償金,並且眼看著比賽的日期臨近,他們一時間又去哪裏尋找那麼一個合適的外援前鋒呢!

這幾天孫峻山就在為這事四下奔波,忙得焦頭爛額。

哎!他們現在倒是懷念起那個被他們拒絕的俄羅斯前鋒了,可人家現在已經找到了新東家,在甲B裏混得有模有樣,上輪聯賽還進了球……

球隊隻有三名前鋒,鄭昌盛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這讓他在排兵布陣上捉襟見肘。要是三名前鋒中的任何一個在訓練與比賽裏有點閃失,他哭都沒法哭出來——這幾乎就是宣告新時代俱樂部已經尋到參加明年乙級聯賽的門票了……

幾組訓練下來,隊員們身上早已經見了汗,那些耐不得這種高溫天氣的隊員早已經脫了球衣光著脊梁在場上來回做動作。看到戴振國朝自己望過來,他便示意隊員們停下來休息一下。隊員們馬上就都回到場地邊的蔭涼地裏抹汗揩臉喝水休息,幾個憊懶的家夥甚至幹脆躺到草地上舒服地閉上了眼睛。這時候兩個隊醫就忙碌起來,好些個隊員的腿腳身上都有傷,他們得趁這個時候替隊員換上幹燥的繃帶,或者為隊員做一些簡單的按摩護理。球隊陰雲密布的前途可不僅僅牽涉到隊員與教練,俱樂部裏所有人的命運都拴在它身上,至少在接下來的三四個月裏,所有人都被那不可預測的結果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鄭昌盛也回到場地邊自己的座位上,喝了幾口水,瞪著眼睛出了半天神,從褲兜裏掏出自己的筆記來繼續琢磨他那永遠琢磨不完的心事。他沒有走過去和隊員們說說話。他不象他的兩個助手那樣,能和隊員們說道一塊堆。在他成為教練的三十多年裏,他一直堅持一個原則,教練就應該有教練的威嚴,可以是父親,但是不能是兄弟——他可以同隊員們推心置腹地交談交流,但是他永遠不會同隊員們坐在一起喝酒喧嘩。隊員們多多少少也聽說過這位注重“師道尊嚴”的老教練的事,他們中還有幾個甚至是鄭昌盛弟子的弟子,他們也不敢過來亂聒噪。自打看誰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關銘山訓練時出工不出力被老頭一腳踹翻在草稞裏,就再沒人敢在他麵前端架子了。你也不想想,關銘山是誰啊?他可是遼寧隊十連冠時曾經的主力,敢在比賽裏和教練撂蹶子的關黑子,可就這樣一個人物,被老頭一腳踢翻也沒敢吭個氣,自己個兒爬起來乖乖地接著去訓練……

小本子上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數字和符號,還有東一行西一溜七翹八拱粗細不一的潦草筆跡,即便別人在旁邊看上半天,也未必能明白這上麵到底記錄著什麼——甚至連大部分的文字都隻能憑著想象力猜測。可這些就是鄭昌盛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什麼樣的人員搭配以及什麼樣的戰術布置,才能讓他的球隊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