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1)(1 / 3)

在不安和惶恐中,高勁鬆戰戰兢兢地度過了三天。

陳明燦和張遲給的那兩萬塊錢實在是太燙手了……

自打收下黑錢的那一刻起,一股無形的包袱就象座山一樣壓在他心頭,讓他直不起腰也抬不起頭。這壓力太大了,被人揭穿被俱樂部嚴厲處分的可怕下場就象個幽靈一樣死纏著他不放,讓他不敢出門,更害怕人看見他的惶恐和慌張,他隻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這三天裏他除了訓練和就餐之外,哪裏都沒去,連隊醫室和健身房也沒踏進一步,就呆在寢室裏,開著電視,躺在床上或者埋在沙發裏發愣。他現在就連回應隊友們招呼的勇氣也沒有,更別提和別人交流什麼;隻要別人的目光掃過他,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無論別人說點什麼話,他都會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可隻消片刻之後他就再也想不起別人到底在說什麼。他總覺得別人已經知曉他收黑錢的事了,而且別人也一定在議論這事,教練組和俱樂部已經知道了,正在開會討論怎麼收拾他們幾個……他肯定會被開除的,然後這事會飛快地傳遍所有俱樂部,到那時就再也不會有俱樂部願意給他一份合同。他就象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畏懼地等待著那災難性的一刻。他變得精神恍惚,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訓練時根本就打不起精神,還為此被鄭昌盛罵了好幾回。就在今天下午訓練時,他還因為走神被惱羞成怒的老教練一腳踹到草窩裏。也就是被老頭踹的那一時刻,他的頭腦才算有些清醒,人也顯得有點精神。他趴在地上,咧著嘴為這一腳感到幾分欣喜——還好,看來俱樂部還不知道自己幹下的齷齪事……

他現在就紮煞在沙發裏發呆,對電視晚會上變幻的人物和色彩視而不見,對主持人一段段使人發笑的機智對話充耳不聞。即便房間裏空調開到十足,汗水還是不停地從他額頭和鼻尖往外冒,喉嚨裏也幹澀得象被火燒灼過一樣,就算吞咽口唾沫,也得費許多力氣。

不該收下那筆錢!他又一次為自己的愚蠢行為後悔,並且懊惱地使勁錘打著快耷拉到胸口的頭。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再也不可能說清楚當時自己為什麼會收下這筆肮髒錢,假如別人再質疑他跳出來揭發這事的動機的話,“分贓不均”的評判是肯定跑不掉的,這也肯定會斷送他的前程——至少踢球的事是別想了,哪家俱樂部也不會收留他這個有前科的人。所以他也不敢主動去找俱樂部。而且他也舍不得那兩萬塊錢,雖然它們摸著都燙手,但是這也是錢啊,假如這事最終沒有曝光的話,他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吞掉了嗎?陳明燦做事一向很穩妥,應該不會走漏風聲;張遲吃到嘴裏的肉不比陳明燦少多少,他也不會去張揚。但是別的人會不會去說呢?隻要稍有動靜,他們就全部玩完!這樣看來他應該主動去找俱樂部澄清事實,承認錯誤……

他不斷地陷入悔恨和僥幸的怪圈中,頭腦中千頭萬緒,紛擾得就象一團亂麻。

他不禁很是羨慕陳明燦和張遲他們。同樣是收了錢,可他們就象沒事人一般坦坦蕩蕩,該吃就吃該玩就玩,就在晚飯後,他們還商量著給酒店前台打了電話要小車,說是要進城去“輕鬆一下”。他們也隨口邀約了他,在他拒絕後就沒有堅持,說說笑笑便去了。

想著他們的輕鬆模樣,他不禁深深地歎息一聲。他不能和他們比,他們是主力,俱樂部眼下的光景讓孫峻山和鄭昌盛暫時不敢拿他們怎麼樣,可自己不一樣,象自己這樣的小螞蚱,俱樂部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喊自己自己就卷鋪蓋滾蛋,自己就沒可能再在這空調房間裏多呆一個晚上……

有人在敲門。聲音不大,還很有節奏,可這敲門聲就象在高勁鬆耳邊敲響了一麵銅鑼,更象是直接扣在他心尖上。驚惶失措神智恍惚間,他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隻是模糊地看見,助理教練戴振國揎門走進來,並且仔細地查看著他的臉色,擔憂地說了句什麼。

看見高勁鬆額頭鬢角都是汗,麵色紅一下青一下,嘴裏也唯唯諾諾囫圇不清楚,戴振國擺擺手,示意他別起來,又關心地重複問了一遍:“你是不是病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這一次高勁鬆聽清楚了。他用兩條軟綿綿的胳膊使勁撐著沙發扶手,想站起來給戴振國讓個座,又急中生智為自己找到一條說得過去的理由:“我看電視看得睡著了。做了個噩夢,讓夢給魘住了……”

看他要去泡茶,戴振國攔住他,說:“別倒水了,我就是路過進來看看的。讓夢驚著了,你去洗把臉就好……”

洗罷冷水臉,高勁鬆這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出衛生間拘謹地坐到床邊,陪著戴振國聊天。他一時鬧不清楚戴振國來做什麼,說是在教練組查房吧,時間又太早,說是刻意來和自己談心吧,為什麼又沒看見鄭指導?難道說這談話是鄭指導的意思?自己要被球隊重用了?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裏浮現出現就被他自己摁回水底——上午的戰術準備會上已經公布了明天比賽的首發名單,他還是雷打不動的替補啊。

“沒什麼事,我就是隨便轉轉。”戴振國笑著說道。他酒量淺,剛才和幾個俱樂部官員在外麵吃了點酒,就覺得頭暈沉沉的,別人都趁著酒興去唱歌,他也不想顯擺自己的破嗓子,再加上他也素來不喜歡熱鬧,索性便謝絕了邀請,回來找球員說說話——球隊成績不好,隊員們的情緒也很低落,雖然連他自己都隻剩下幾分盼望著天上掉餡餅的僥幸心理,可後麵還有六場比賽呀,一樣得好好踢,踢好了,這幫子球員明年才能有出路……

說了會閑話,看出來戴指導不是為收黑錢的事來套自己的話,高勁鬆心裏那顆高懸著的石頭這才漸漸放下來,也就慢慢放得開了,便把本省省隊解散前後的經過還有這一年多以來自己以及三五個要好隊友眼下的處境一一說了,這也讓戴振國好一陣唏噓。

“那你們省的少年隊和青年隊呢?也一同解散了?”戴振國問。他退役之後一直從事青少年足球工作,在國內好幾個足球落後地區呆過,還在巴基斯坦工作了三年,因此上他更關心這個省的足球基礎現在是個什麼樣。

還能怎麼樣?成年隊都解散了,梯隊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少年隊和青年隊裏都有幾個人去了外省,他們是尖子……”至於其他人,他們的境況已經用不著高勁鬆來述說了。

戴振國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歎著氣說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前頭足協把乙級聯賽更命為甲B聯賽,原本就是想著能讓這個‘甲’字為足球落後地區多保留一些火種,這也能為這些地方的球員教練們多謀取點福利,可你們這裏本來就不是體育大省,經費也不象別的地方那樣充裕,為了保成績,有些一直不出成績的項目不得不砍掉——隻可惜了你們的甲B資格。要是能再堅持一年,哪怕能再堅持兩個月哩,說不定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即便足球項目搞不下去,甲B的資格也能賣上個好價錢,你們這些球員也不會受那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