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尤慎開玩笑說的那樣,戴振國他們這兩天確實是把沁園的比賽錄象揉碎了。
沁園的最後三場比賽都由電視台現場直播,所以畫麵的質量很好,教練組也隻觀摩了這三場比賽的錄象。隻看了半場比賽,守門員教練便給了一個簡單的評價:“你們確定這是長沙沁園的錄象資料?”看完兩場比賽,他的話更加簡潔:“踢甲A都夠了。”最後一場看罷,他悶著頭抽了兩支煙,長歎一聲便回了自己的宿舍。
鄭昌盛卻是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老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片雪花樣斑點的電視屏幕,良久都沒吭聲,手指間夾著的香煙安靜地燃燒到盡頭,一條灰白色的煙灰柱彎彎曲曲地掛在香煙的過濾嘴上……
孫峻山倒吸了一口涼氣,老半天才不相信似的問道:“他們就有那麼厲害?”
戴振國沉默了半天,這才說道:“假如不出意外,今年乙級俱樂部晉級甲B的名額隻有一個了。”
這怎麼可能!
孫峻山不相信。沁園的家底他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因為沒有多少錢拋灑,這支球隊根本就招攬不到什麼人,聯賽都快開始了,他們才勉強湊齊了二十二個隊員。和新時代這些大手大腳的球員相比較,他們的隊員收入都有些寒酸——沁園的絕大部分隊員每月的工資還不到五千,小組賽裏的勝場獎金也隻抵新時代的一半……
“他們就那麼點錢,招攬的還全是別家俱樂部都不想要的隊員,你憑什麼就說沁園鐵定能升甲B?”
戴振國沒去計較總經理急火攻心的犯渾話,這是很平淡地告訴他,沁園的兩個核心隊員的工資加到一起,有就五千出頭。
“這不可能!”孫峻山失態地大聲叫嚷起來。他們倆的工資加起來五萬出頭還差不多。氣急敗壞之下,他說了一句更加愚蠢的話,“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個‘零’?!”
門口已經有人在探頭探腦地張望了。這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一貫沉著冷靜的孫總經理這樣激動?他可是從來也沒這樣大嗓門地大吵大嚷過。
“這怎麼不可能了?”戴振國反問了一句。
孫峻山登時張口結舌說不話來。是啊,為什麼不可能呢?為什麼他一聽說球員的工資如此低,就會條件反射一般地認為這事不可能呢?象新時代這樣的球隊都昂首挺進了成都決賽圈,還有什麼事不可能呢?
這事是真的。沁園的五號後衛是自己送上門去的,那個當時渾身上下再也摸不出一個大子的家夥還沒和俱樂部簽合同,就先讓俱樂部替他付了十六塊錢的出租車錢,沁園給他的工資是一個月三千五;前場十七號隊員是尤慎順手從一支踢野球的業餘隊裏撿來的,一千六百五十塊的工資便宜得簡直教人沒話可說。
“這都是我和尤慎喝茶聊天時,他當笑話說給我聽的……”戴振國說道。他不相信尤慎會在這種事情對他隱瞞什麼。
孫峻山窩在沙發裏嘟囔著粗話。這種好事怎麼就輪不到他呢?一千六啊,才一千六啊,他的小車司機每個月拿的都要比這個數多出好幾百塊……
一直默不作聲的鄭昌盛也在肚子裏嘟囔著同樣的話。假如沁園那個十七號在自己的球隊裏的話,別說乙級聯賽,即便是甲A聯賽他也有底氣去闖蕩……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頭上。他不是尤慎,不會也不敢把一個連職業球員身份都沒有的人招攬到球隊裏,更不可能把一支球隊性命悠關的大事交付到這樣的人手裏。哎,假如沒有尤慎當初的那種人手捉襟見肘的窘迫以及後來的那份深沉的信任,也許永遠都不會有沁園的十七號球衣吧……
他歎息著閉上了因為長時間盯著電視屏幕而有些酸楚的眼睛。
陡然間一個念頭浮現出來。當初那場關於體能和技術的討論,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輸家?雖然說體能派全麵占據了上風,可依照體能優先原則甄選球員的國家隊卻漸漸丟失了自己原有的優勢,水平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難道說追求過硬的身體素質是一種錯誤的選擇?哎,其實體能也好技術也罷,鬧來鬧去又有什麼意思,誰占上風又能怎麼樣呢?輸的都是我們的足球啊……
他悚然驚醒過來,再不敢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
沉默。隻有沉默。
屋子裏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屋子裏的光線黯淡下來。三個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都沒有站起來去開燈的意思。
窗外忽然劃過一道刺眼的蒼白弧光,隨後便是哢喇喇的一聲響。屋子裏的所有事物都似乎在這響聲中搖擺了一下。
“要下雨了……”這個念頭同時閃現在三個人的腦海裏。
他們的念頭還沒轉過,雨水便連天接地地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