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高春倒是把事情想左了,高勁鬆再對陳鋼有意見,也不會在這事上避開他,事實上高勁鬆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見陳鋼了。在買房子這樣的大事上,他需要一個熟悉周圍環境的人來為他提建議作參考,陳鋼顯然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說不出是什麼理由,高勁鬆也希望看到陳鋼聽說這事時會流露出的神情——他這個姐夫到底會矜持地發表些看法並且虛偽地勸說他哩,還是會熱切地慫恿他鼓勵他讓他抓緊時間去尋找合適的房子呢?
接下來高勁鬆隻好用帶回來的兩份報紙打發無聊的時間,直到他把報紙上所有的消息都從頭到尾看了個遍,門外終於傳來了鑰匙碰撞的細碎聲響。
他的大姐夫陳鋼回來了,手裏還拎著個裝了水的塑料袋,塑料袋裏是兩條還不時撲騰幾下的活魚。
“看!我專門為你托人找來的新鮮河魚!”陳鋼大聲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高勁鬆。他看上去要比與他同齡的高春年輕得多,這說明前幾年不如意的生活和經曆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印記,他的眼睛裏也沒有那種因為經曆世態冷暖而漸漸變得世故的眼神,而是閃爍著誠摯和熱情的光芒。“這年頭在城裏想找幾條這樣的魚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你謝姐找到她表妹幫忙,還真不知道哪裏能弄到。就這樣也費了不小的勁!”他興奮地嚷嚷著,並且很熱絡地把兩個女人讓進了客廳,一麵招呼她們坐下,一麵跑進廚房去安置這難得的河魚,回來時手裏已經拿著好幾聽罐裝飲料。“有可樂和雪碧,還有啤酒,你們想喝什麼?”
“我喝可樂。”年紀稍長的女子說道。高勁鬆認識她,她就是大姐和陳鋼的高中同學謝曉麗,在他剛剛回縣城的那晚上曾經在一家餐廳裏撞見過一回,大姐還把她邀約到一起吃飯說話來著。似乎她和陳鋼還在一個地方上班,一個是縣圖書館,一個是縣文化館,兩家單位是同一個大門。
“喝什麼都行。”另外一個年輕女子很隨便地說道,並且很隨意地打量著客廳裏的布置。“我不喝酒。”她笑著告訴作勢要開啤酒的陳鋼,然後說道,“我喝雪碧好了。”
“這是小劉,劉暢。”陳鋼為高勁鬆作著介紹。“這就是我一路都在誇獎的妻弟——高勁鬆。”
被點到名的高勁鬆隻好朝這個叫劉暢的女子點點頭。他已經和謝曉麗打過招呼了,並且很尊重地稱呼她為“謝姐”。
坐著閑聊了幾句,陳鋼便去廚房裏打理河魚和中午的諸般菜肴,謝曉麗也借口幫忙去了廚房,客廳裏就剩下高勁鬆和莊曉麗這兩個青年男女。高勁鬆扯過報紙繼續翻看著,希望這能幫他遮蓋過眼下的窘迫,而劉暢也無聊地把電視頻道東調西換。末了,劉暢站起來去了廚房,看看那裏能有什麼事她可以搭把手。
但是她很快就被人轟了出來。小小的廚房裏要是擠進三個成年人,那實在有些教人磨不開身——她再去過去的話隻能是幫倒忙。劉暢隻好苦著臉重新回到客廳裏,繼續看那沒滋沒味的電視。
過了一會,興許是忍受不了客廳裏安靜的氣氛,劉暢主動找高勁鬆說話了:“聽你哥說,你在省城裏是踢球的?你的工作就是踢球嗎?”
“唔?”高勁鬆抬起頭來認真打量了她一眼,想確定一下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還是她真不知曉這事。然後他含混地說道,“算是工作吧。”
“踢球也能算是工作?”劉暢有些驚訝,但是她很快就把這個問題忽略過去,接著問道,“掙錢麼?”
“還行吧,混口飯吃。”高勁鬆含含糊糊地說。
“工作累人不?”這姑娘倒是有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鍥而不舍勁頭。
這問題倒是有些不好回答。高勁鬆想了想,咂著嘴說:“也不能說累人吧,——就是有時壓力挺大。”
“壓力大?”劉暢顯然不太明白這“壓力”從何而來。她仰著臉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還是鬧不清楚這“壓力大”到底指的是什麼事。但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問,於是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就暫時告一段落。
高勁鬆抿住了嘴唇。是啊,壓力,沒有參加過職業聯賽的人永遠不會理解那份沉甸甸的壓力,沒有經曆過生死之戰的球員也不會體會到那份能把人意誌摧垮的壓力,在進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獄的時候,賽場邊的時鍾每跳動一格,就象有把鐵錘在人心頭重重地錘打一下,要是沒能跨入天堂,地獄裏的煎熬更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壓力,懊惱、痛苦、悔恨還有悲傷,這些情緒能把人折磨得渾渾噩噩不辨東西,尤其是當前途忽然一片渺茫的時候,這種對前途無法把握的壓力就會象實質的物事一樣,鋪天蓋地地把人籠罩起來……
好在他已經挺過了這些艱難的時候,好在他還能地把握住自己的前途,不然他怎麼可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這裏等著吃飯?
在飯桌上,高勁鬆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陳鋼。
“我想在縣城裏再買一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