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5)(1 / 3)

十一月三日下午稍晚些時候,高勁鬆拎著他那個幹癟了許多的旅行包,裹在人群裏走出了武漢天河機場。

他立刻就看見了明顯比周圍的人都高出一截並且正在東張西望的關銘山。

關銘山還是老樣子,下巴頦上總有不少刮不幹淨的胡子茬,並且老愛習慣性地用手去捋他那總是不那麼伏帖的頭發。即使是在這寒冷的天氣裏,他也隻穿了一件高領的薄毛衣,再胡亂地在外麵套了一件印著遼寧字樣的運動外套,毛衣的領口都沒翻疊齊整,還有一小截反壓在頸項上。要是仔細觀察,也許你還能發現他皮鞋上的那半個鞋印,這不知道是被誰踩了一腳,或者幹脆就是被他自己脫鞋時把皮鞋到處亂踢甩,一沒留意給落下的。

就在高勁鬆準備悄悄地繞過去給關銘山一個驚喜時,關銘山也發現了他——他沒注意到他自己的身高也讓他成為人群中一個顯眼的目標。

兩雙大手很快就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好小子,你總算是到了!”關銘山興奮地在高勁鬆肩膀上搗了一拳。“我都在這站了快了一個小時了,指不定值班的警察都快把我當賊監視了。”似乎是配合他這句話,不遠處的一個民警背轉了身,同時給更遠處的一個同伴遞了個眼神——這不是需要他們重點關注的目標。

高勁鬆吸著涼氣咧咧嘴,笑著說:“怎麼可能哩。輕點!……”他活動了一下肩膀,還好,骨頭沒碎。“你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上午。”關銘山沒好氣地說道,並且罵了句很粗俗也很通俗的東北粗話,“魏鴻林那羔子有了婆娘就忘了朋友,把我從這裏接去賓館,往房間裏一扔,摔上房門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理我了,隻給了我一張他婚宴的請柬……”說著又從褲兜裏掏出一張折了幾折的紅帖子,“喏——這是你的罰單。可憐我晚上孤苦零丁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數星星啊……”

高勁鬆笑了。這後半句聽著倒是挺耳熟,好象在成都打比賽時,有一回高勁鬆和關銘山相約進市區去玩沒帶上魏鴻林,魏鴻林便嚎啕過這麼一嗓子。笑過之後,他奇怪地問道:“你怎麼昨天就來了?他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明天才是正日子嗎?”

“我當然知道明天才是正日子,可航空公司不知道啊,我就是和他們說今天飛來武漢正合適,他們也一準不會為我調整航班。”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關銘山還能怨得了誰?

說著話倆人已經走到出租車登車點,關銘山招手叫過一輛排隊待客的出租車,拉開車門就把自己塞進去,等高勁鬆也勾頭縮肩地擠進這空間狹小的奧托車,就告訴司機師傅:“勞駕,武昌雅楓大酒店。”然後扭臉對高勁鬆說,“現在你和我一起祈禱,長江大橋上千萬別堵車,不然咱們的晚飯不定什麼時候能吃上嘴哩。”

堵車?堵車就不能繞路走麼?

這事高勁鬆就不知道了,關銘山對武漢有著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而這種記憶來自於一次非常糟糕的經曆。一九九一年夏天,他隨球隊去長沙參加賀龍杯足球賽,比賽結束後球隊集體來武漢遊玩,那天他們參觀罷黃鶴樓準備回漢口,便被堵在了長江大橋上。這一堵就是四個小時。那可是三伏天啊,一年裏最熱的時節,武漢又是聞名遐邇的“火爐”,於是整整一車人,連球員帶教練再加上幾個遼寧以及武漢本地足協的官員,大家便一同在這火爐的火爐裏烘烤……

沒親身體會過武漢夏天是怎樣一付光景的高勁鬆很難想象到那滋味,出租車司機卻是一臉的同情和理解,還忍不住對關銘山解釋:現在好了,長江二橋已經通車了,大橋上雖然偶爾也會堵一下,但是絕對不會再有一堵就是四五個小時的事情……

高勁鬆饒有興趣地打聽了一些武漢長江大橋還有關銘山的經曆,就對他說:“關哥,你身上帶著多餘的錢沒有?”

“唔?要多少?我身上沒帶幾個,不過信用卡上還有三萬出頭。”他沒去打聽高勁鬆借錢的用處。這個看著挺粗的東北漢子,在某些時候卻有著一副堪比女人的細心。“多了的話回頭我就去取。”

高勁鬆迅速在心裏合計了一下他接下來可能的花消,然後唆著嘴唇說:“五千吧。”不過他馬上就又改口,“借我一萬,過幾天還你。”這樣他能更加寬鬆一些,也能應對一些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

正在掏錢的關銘山把錢夾又塞回去:“我身上沒這麼多,不過酒店過去就有交通銀行,幾分鍾的事情。”

關銘山的爽快讓高勁鬆禁不住在心裏罵了自己兩句,在來武漢的飛機上,他都還在反複思量怎麼樣和關銘山開口並且該找個什麼樣的借口哩。既然他眼下最大的麻煩事已經順利解決了,他的心情也放鬆下來,也有了心情和關銘山說一些別的事。

“俱樂部收購甲B資格的事沒戲了,你知道不?”

“什麼?”關銘山驚訝地手裏的煙卷都幾乎掉到褲子上,扭頭望了高勁鬆一眼。他盯著高勁鬆,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上瞧個端倪,高勁鬆到底是在和他開玩笑還是在和他說正事,半晌才疑惑地問道,“不可能吧!我昨天臨來之前還接到電話,不是說這三兩天就簽合同嗎?怎麼又出紕漏了?誰又變卦了?”

高勁鬆驀然張大了嘴。簽合同?還就在這三兩天內簽合同?這怎麼可能!三天前新時代俱樂部的收購事宜就已經因為失敗而終結了,而且這事情也已經見了報,怎麼關銘山一點都不知情?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不是看錯了?那家甲B俱樂部不是已經賣給成都伊普森了麼?”

關銘山有些犯糊塗:“成都伊普森?他們不是已經去了廣東嗎?這事都在足協備案了。他們就算想再橫插一杠子,難不成還能一家俱樂部養兩個球隊?”這種關聯性質的俱樂部關係是足協明令禁止的事情,隻要查實,成都伊普森還有他們那家影子俱樂部都隻有被取消甲B聯賽資格這一個下場,並且還要被處以高額的罰款。

高勁鬆這才明白過來,鬧了半天,自己和關銘山說的根本不是一碼事。他提到的收購是說新時代俱樂部收購廣東那家甲B俱樂部,而關銘山說的收購,卻是新時代收購另外一家甲B俱樂部。

且慢!新時代收購另外一家俱樂部?那是哪一家?怎麼報紙電視上一丁點消息都沒透露出來?

“長沙沁園。”關銘山漫不在乎地說道。“孫總經理和俱樂部的律師都在長沙紮著哩。你知道,沁園裏有我一個老兄弟,他本說今年踢罷就退役的,沁園俱樂部生拉活拽地就是不答應,他也勉強應承下來再在長沙踢一年,不過沁園給的條件也算是優厚,不虧待他,要不是他爹媽都還得他照顧,說不定他連長沙戶口都有了……”看見高勁鬆微微皺了下眉頭,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跑了踢,便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捋著頭發樂了。“沁園背後的大股東是做房地產的,仗著球隊的名聲劃拉到一塊好地皮,頓時便沒了玩足球的心思,上月中旬就開始在長沙當地找下家,沒結果就滿湖南全省找——結果自然是有人願意接手繼續搞下去,可幾個報價沁園的股東都不樂意。後來這事就沒了下文——”他搖下車窗把煙頭扔出去,這才繼續說道,“連他們俱樂部都傳是長沙市政府不許賣,結果前兩天有人看見俱樂部的幾個大幹部和孫峻山……和孫總一塊兒吃飯,轉天又在機場看見沁園老總在長沙機場接孫總,這消息才漸漸地掩蓋不住了。他們俱樂部裏傳得有鼻子有眼睛,都說一切事宜都已經談妥當了,簽合同就在這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