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6)(1 / 3)

在吳興光那句“殺雞也殺猴”的狠話威脅下,球隊登時風平浪靜,周六的兩堂訓練課也沒人起哄搗亂,隊員們都很老實地遵照言良成的吩咐訓練。訓練科目主要就是前後場的戰術配合,尤其是要讓幾個年輕隊員盡量地熟悉隊友,熟悉新的環境。幾個臨時頂替上來的年輕隊員心氣倒是挺足——難得有次上場的機會,他們怎麼能放過?可他們實在欠缺比賽的經驗,而且他們和現在的隊友根本就不熟悉,不僅在配合上缺乏默契,而且也不能及時地和身邊的隊友進行語言上的溝通,於是分組對抗時就不時能聽到有隊員在大聲地喝罵,幾個性子急燥的老隊員甚至對呆頭苯腦的小家夥動了拳頭。這個時候充當裁判的助理教練就會鳴哨暫時停止比賽,跑過來糾正那個犯錯的年輕隊員。不管小家夥是對還是錯,他都隻有耷拉著腦袋聽著教練的訓斥和指點,同時忍受著老隊員在旁邊的冷嘲熱諷。

言良成站在場地邊細心觀察著這場紅藍背心的對抗賽。更確切地說,他在觀察那幾個年輕隊員,同時在心裏斟酌著該給誰機會。這幾個小家夥裏隻有兩個還將就著能使,其他的就隻能繼續在青年隊裏繼續磨練。可他現在最缺的是能傳中的攻擊型邊前衛,兩個還不錯的年輕隊員卻是一個中後衛一個邊後衛。唉,這真是教人撓頭。

象征著主力的紅色背心一方再次在傳中球這個環節上喪失了對皮球的控製權,中鋒高勁鬆也被兩個藍背心給扯著球衣角拉倒在草坪上。要是在比賽裏,這樣的動作肯定會招來裁判嚴厲的處罰,可在訓練場上這種動作吹不吹犯規,完全要看臨時裁判的心情。助理教練連眼皮都沒撩一下,手一揮,就示意比賽繼續進行。藍背心一方馬上由守轉攻。高勁鬆自己爬了起來緊走幾步,就到了那個傳球的紅背心麵前,看是去他似乎在和蹲在地上係鞋帶的隊友說著什麼。

藍背心一方有多名年輕隊員,他們的戰術素養明顯比老隊員們差許多,差距最明顯的地方就是他們還不能合理地應用場地的長度和寬度,進攻防守過程中容易出現紮堆的現象,這無疑減輕了紅背心一方的防守壓力。藍背心的進攻很快就被瓦解了,但是場地的另一頭也出了點小狀況——高勁鬆一腳就把那個剛才還在係鞋帶的小隊員踹倒在草叢裏。

助理教練的立刻吹得嘀嘀響,並且馬上跑過去解決這樁突發事件。其他的隊友就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氣,或者幹脆就坐在草叢裏趁機休息。有人還不停地巴咂著嘴,瞄瞄場地邊的飲料箱,又看看場地邊站著的言良成,再瞅瞅飲料箱。可言良成就象尊塑像一樣一言不發,到底還是沒人敢擅自跑出場地找水喝。

那邊的小紛爭很快就解決了,訓練繼續進行……

高勁鬆打罵那個年輕隊員的事,連同其他老隊員教訓小家夥的事,言良成都看在眼裏。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他的青年隊生涯就是這樣過來的,剛剛進入成年隊時,也有過這樣的遭遇,有一回他為點小事,甚至被教練揪著耳朵罵了十分鍾,耳根都被揪出了血。那次是因為什麼事?好象是沒戴護腿板。他還不自覺在自己的右耳根摸了一下。那時還不時興戴護腿板,他和他的同伴們也一直覺得那東西會影響對皮球的感覺,但是自從他的耳朵被教練揪出血之後,他就再也沒忘記要在訓練比賽時戴上護腿板。有些時候,體罰確實比苦口婆心的說教更容易教人接受和記憶深刻。況且,在訓練場上被隊友嗬斥責罵總比到了真實比賽裏丟臉要好很多。

休息喝水的時候,他把高勁鬆叫了過來,問道:“你做什麼打那小家夥?”他沒注意到挨高勁鬆打的那個年輕隊員實際上和高勁鬆是同歲。

“都告訴他好幾次了,不要起高球,不要起高球,他偏不聽!”說起這事高勁鬆就是一肚子火,還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還頂嘴!”

言良成被他末一句話給逗樂了,也順便幫那個邊後衛解釋道:“他是踢邊後衛的,傳中球的質量不高。”

“我知道。”高勁鬆說,“我都和他說了,要是對方逼得不緊,可以多帶幾步,距離近點再傳;或者回傳給其他的隊友也行。可他就是不聽!他幾回從邊上傳進來都是高球,又高又飄——這種傳球最麻煩,從傳球到落地的時間最長,還沒有隱蔽性,人家就是沒卡住位置,等他那球落地的工夫也能把空擋給堵上。我喊他傳低點平點,這樣速度快……”

“他大概做不到,”言良成瞟了坐在草地上仰著脖子喝水的年輕人一眼。要是他有這種本事,能傳出這種有威脅的好球,他早該進一隊了。“而且這種球對手也容易防守。”

高勁鬆唆了唆嘴唇,說道:“十次裏成功一次也行啊。這總比眼睜睜地看著進攻被對手破壞來得劃算。”他又啐了口唾沫。

這回言良成看清楚了,高勁鬆吐的唾沫竟然是一團殷紅的顏色。他馬上問高勁鬆,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些擔心。雖然那幾個挑頭鬧事的隊員現在安靜了,但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做出別的毒辣事呢?高勁鬆前天晚上可是壞了他們好事的人,難保這些人不伺機報複,同時也給其他人一個警告。

“嘴裏破了皮。”高勁鬆憤憤地說道。“是李曉林那王八蛋幹的。他搶不過我,就下了毒手——扯衣服揪褲子再加胳膊肘。剛才我貼他近了點,他借機會一頭撞我臉上,現在門牙還有點鬆。”

言良成笑了。關鍵是人不能傷著,尤其不能教人背地裏下黑腳傷著,至於高勁鬆有沒有門牙,這有什麼打緊。打著光膀子躺在旁邊草稞裏的李曉林,一麵用擰幹汗水的藍背心替自己扇風,一麵也在笑,稍不留心,就讓高勁鬆兜頭蓋臉澆了滿頭滿臉的頭。

言良成笑了一回,又把話題拉回來:“那小家夥踢邊前衛行不?”他這是在問李曉林。

李曉林用背心抹著臉上胸膛上的水,思量著說道:“看模樣,似乎比我當初還要強一些,就是比賽打得少,太緊張,身體容易發緊,動作老走樣,還有就是經驗差了點——不過也不象勁鬆說得那樣差勁。剛才那小家夥是想傳低平球的,讓我用腿把皮球蹭了一下才又高又飄,結果就挨了罵還挨了打……”

原來是這麼回事。言良成不僅莞爾。

高勁鬆也笑起來,說道:“要是這樣我回頭還得踹他兩腳。你急停那一下都失去重心了,他還著急傳球幹什麼?再朝內側或者底線趟幾步,等多吸引幾個人注意,也還有機會傳球。”他說著就繃起臉乜了那個偷偷摸摸朝這邊看的年輕隊員一眼,再啐了一口唾沫。

言良成想了想,還是決定這事自己不插手的好。來自隊友的戰術指導遠比教練的指教更教人印象深刻。對於這一點他深有體會。在今天的兩堂訓練課裏,雖然幾個小隊員的表現都不盡如人意,跑動的路線也很混亂,還經常犯一些很愚蠢的錯誤,但是看得出來,無論是參與防守的隊員,還是參與進攻的隊員,他們都在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和身邊的隊友作戰術上的配合,更可喜的是,他們是有意識的情況地在作這種努力。可以肯定,這多半就是昨天晚上李曉林那套“活動區域與戰術配合”理論的功勞。

這都是好苗子啊!他不禁有些感慨。要是讓他繼續執教雅楓,他會盡力地培養這些年輕人,給他們更多的比賽機會,讓他們通過比賽不斷地鍛煉自己和提高自己。當然他也會盡力地把李曉林和高勁鬆他們挽留住——他們身上都有著球隊領袖應該具有的氣質,樂觀、頑強、不放棄,他們既能成為這些年輕人的老師和兄長,又能保證球隊的成績……他忍不住悄悄地打量正湊在一起說笑的高勁鬆和李曉林幾眼,同時在心裏責怪著自己:他為什麼一直沒發現他們身上的這些優點?為什麼偏偏到了自己即將離開武漢離開雅楓的時候,才注意到這麼多如此明顯的東西?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惆悵和失落。他不知道程德興接手球隊之後,會怎麼樣對待這些年輕人。也許會把他們再轉手賣給另外的俱樂部,也許就這樣讓他們在青年隊苦苦地等待機會,當然也有可能栽培他們,畢竟程德興除了因為執教嚴謹獎罰分明而以“鐵帥”聞名之外,他還因為擅長挖掘培養可造之材而有“伯樂”的美名——李曉林當年就是他的弟子,要不是李曉林自己因為年輕不懂事而生活荒唐,早該進國家隊了。不過他影影綽綽聽說,好象這事還有另外一個說法……他揮了揮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都從腦海裏趕走。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確定明天的出場名單。即便是輸,也得輸得有點章法。

他從來都沒想過這場比賽能贏。大概唯一對勝利還抱著幻想的人就隻有大股東吧。

比賽剛剛進行到第十三分鍾,武漢雅楓的球門就被對手洞穿了。

電視台的攝影機立刻轉向武漢雅楓的教練替補席,並且馬上在鏡頭裏捕捉到雅楓的代理主教練言良成。

收看這場聯賽直播的電視觀眾都很奇怪,因為雅楓的主教練坐在教練席上沒什麼表情,既不驚訝也不惱怒,甚至都沒有站起來張望一番的意思,似乎很平靜地就接受了比分落後的事實。更教人奇怪的是,雅楓的教練替補席上似乎就沒人關心比賽:兩個助理教練打扮的人正在交頭接耳地說話,幾個隊員麵對攝象機鏡頭神情冷淡,一個隊員仰了腦袋伸直了手臂在打哈欠,還有一個隊員從上衣兜裏掏著什麼零碎東西用兩根手指拈著朝嘴裏塞,隻有坐在末尾的兩個年輕人站了起來,緊張地偏了身子望著體育場高處那色彩鮮豔的電子計分牌。

在這些畫麵掠過電視機屏幕的同時,電視觀眾也能聽到主持人的話:“看起來雅楓似乎出了點問題。”

“肯定是出了問題。”被電視台邀請來作解說嘉賓的足球名宿附和主持人的說法。“前麵我們提到了,這場比賽和周四的比賽比較,雅楓換了八名首發隊員,而且場上隊員裏,其中有五個隊員是今年頭一次參加正式比賽,四個隊員是剛剛才從青年隊提升到一線球隊的年輕人——這些都很說明問題。”

“依您看,雅楓的問題在哪裏?”主持人沒話找話。這場比賽雅楓換上大批新手,結果讓“前四十分鍾囂張後五十分鍾遭殃”的四川宏盛壓到禁區裏一通狠揍,直到現在還沒組織起一次象模象樣的進攻,讓他這個主持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解說。他總不能拿著武漢電視台給他的工資替四川人宣傳吧?唉,還有八十分鍾,這時間可怎麼打發喲!

雅楓的問題在哪裏?雅楓的症結就是俱樂部在主教練更迭問題上不果斷!代理主教練控製不住球隊,新任主教練又遲遲不肯在合同上簽字履約赴任,結果球隊裏想走的想留的想抱新教練大腿砸老教練石頭的,通通摻雜在一起,亂成了一鍋粥。

嘉賓當然不會把雅楓的內幕捅到電視機前,於是他選擇了這兩天媒體的一致口徑:“聽說是食物中毒,雅楓俱樂部的食堂還為此開除了兩名工作人員。”他歎了口氣,似乎很對雅楓這混亂的內部管理不滿意,又說,“今年雅楓擴充了二三線球隊的建設,後勤管理卻沒跟上,聽說上一回去省城比賽時就有幾名隊員的服裝和裝備不知下落,尤慎當時就要求俱樂部開除那兩名玩乎職守的工作人員。”

“看來雅楓的足球隊職業化建設要比俱樂部的管理更好一些。”主持人插嘴總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