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思緒馬上又回到眼下麵臨的危機上。
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度過這場危機。他看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重新贏得主教練的信任,也不知曉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主力地位……
也許隻有轉會了,換家俱樂部重新開始。
他驀然發現,剛才在醫院裏專家給他排定的檢查時間,正好是夏季轉會市場開放的時候。現在看來,核磁共振檢查一事完全就是多餘。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這次檢查會讓自己的轉會橫生枝節。他現在迫切盼望著在檢查之前他的轉會就能水落石出,正象在醫院裏他迫切盼望著檢查能夠盡早進行一樣。
不過轉會的事情也不是他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深圳藍天想讓他過去,可在許多細節上不肯鬆口;陝西天河口口聲聲說隻要自己過去了就能怎樣怎樣,可除卻吃過兩頓飯喝過一回茶,就再沒了下文。另外一個轉會的目標俱樂部省城明遠,更是到現在都沒絲毫的動靜。倒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天津高新發來了傳真,正式詢問自己的轉會價錢……
空調大開的出租車裏車窗緊閉,隊醫和司機又都點著煙卷,車裏的空氣實在讓他憋得有些難受。他把身邊的車窗稍微放下一些。外麵被烈日炙曬的熱氣夾雜著塵土立刻透過那線罅隙撲麵而來,幾乎沒把他嗆了個噴嚏。於是他又趕緊把車窗緊緊地閉合上。
車翻過了一道低矮的山梁,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基地的模樣了,他也在心裏暫時做出了一個決定--在未來的兩三周裏,他一定要比平時更加地努力,爭取把這場危機化解掉,重新贏得主教練的信任,鞏固自己的主力地位。可要是這樣做行不通,他就得趕緊想辦法離開這塊是非地,深圳、西安、省城,哪裏都行,隻要不在武漢就行,哪怕去天津高新也可以,他完全有信心再為自己踢打出一片天地來……
進了基地,他就和隊醫分了手,隊醫拿著醫院的診斷書複印件回辦公室去填寫高勁鬆的檔案病曆,他拿著原件去找吳興光和程德興。
一個俱樂部工作人員告訴他,吳興光一大早就被集團公司喊去開會了,什麼時候回來說不準。他隻好先去找程德興。
他在訓練場邊找到了自己的主教練。
上午的訓練已經結束了,幾塊綠悠悠的場地顯得格外的空曠,隻有幾個工人在草地上忙碌著,他們這是在給草皮做養護,灑灑水填填土什麼的,再有就是把隊員隨手丟棄的礦泉水瓶收攏到一起,塞進一個很大的原本是用來裝化肥的編織袋裏。
正在教訓一個年輕隊員的程德興老遠就看見了高勁鬆,同時他也注意到高勁鬆手裏拿著的那張紙。不過他假裝沒看見,而是繼續大聲訓斥那個勾頭耷腦的小隊員--這家夥剛剛從青年隊提拔上來,在訓練場上總是顯得呆頭呆腦,還時常犯一些愚蠢到家的錯誤,所以特地把他留下來好生開導開導。
“你說說,你自己說說,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因為有作戲的成分,程德興的嗓門愈加地敞亮起來,手指也真正地戳到隊員的腦門上。“有多少次了?!”
小隊員的頭就象失去頸椎支撐一樣,隨著教練的指指點點而前俯後仰。汗水順著他的發梢一顆一顆地往下滴。他的淚水都在眼睛裏打轉了,卻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吭。上午對抗練習裏,他兩回上場,兩回都象根木頭樁子一般無所適從,不是提前跑過了位置,就是在對抗裏被對手搶走了皮球……
“你說說,都讓你注意和別人配合,注意和別人配合,你是怎麼做的?你是怎麼做的?!你怎麼就光長個子不長記性哩!”
隨著“哩”字從恨鐵不成鋼的程德興的嘴裏噴出來,他手上的力氣也不自覺地大了不少,猝不及防的年輕隊員身子一趔就半摔在草地上。
“你還學會耍死狗了?!”氣不打一處來的程德興撩起腳就踢在隊員腿上。“起來!”
小家夥既不敢吭聲也不敢呼痛,立刻就從地上爬起來,連手上腿上的塵土都顧不上拍打,就趕忙規規矩矩地站好。
程德興很滿意眼前這個年輕隊員這種既恭敬又恭謹的態度,不過他又很不滿意年輕隊員悶頭不吭氣的舉動。同時他更對越走越近的高勁鬆有一種難以消解的怨恨惱怒。你說說,倆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哩!
他繼續裝作沒看見高勁鬆,隻問年輕隊員:“你說,你當時腦子都在想什麼?平時教你們的東西,你都給丟到什麼地方去了?”
滿肚子委屈的年輕隊員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囁嚅著為自己辯解了一句:“他們都不把球傳給我……”
程德興的麵孔立刻就黑得象鍋底!他斜著眼睛楞著不敢抬頭的年輕隊員,嘴角向下撇著,幾條清晰淩厲的皺紋立刻浮現在他的臉頰上。
高勁鬆也聽到了年輕隊員的辯解。他的眉頭立刻緊緊地皺起來。剛才看見主教練伸手動腳地,吐沫星子都噴到小家夥臉上,他還有些可憐他--小家夥剛剛從二隊提拔上來,處處都想表現自己,訓練更是舍得下力氣,可老隊員哪一個不是在草坪上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的老油子呀,在鬧不清楚他是真正提拔到一線隊還是臨時抽調到一線隊之前,誰肯認真和他配合啊?既然沒有配合,自然就更說不上招呼、策應、補位的默契,因此上小家夥在訓練裏就時常會犯一些明顯是不該犯的錯誤。但是這也不能怪老隊員自私--年青隊員淘汰率太高也是原因之一,就象雅楓青年隊如今的這二十來號人裏,真正有可能走進甲A賽場的或許隻有寥寥三五個,而且誰都不能保證這三五個人就一定能踢上甲A,也許一場不期而至的傷病就會奪去他們一生的希望,而且他們進入一線隊,還在繼續在煎熬中苦苦地等待--等待主教練的賞識,等待參加第一場比賽的機會,等待那場注定隻屬於自己的比賽,然後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在球隊裏站穩了腳跟,而在這之前,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留更多的汗……勤奮,刻苦,忍耐,這些都是一個年輕隊員應該具備的基本品質,可眼前的年輕隊員怎麼能把自己的錯誤都怪罪到別人身上呢?“他們不把球傳給我”,這能作為自己的辯護嗎?別人不把球傳給你,那說明別人並不信任你!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隊友!是一個配得上他們信賴的隊友!
高勁鬆停下了腳步。他不打算為年輕的隊友即將遭遇的暴風驟雨提供什麼幫助。恰恰相反,他還很期待程德興能給小家夥一個足夠深刻的教訓。
程德興眯縫起兩支細長的眼睛,目光陰沉地上下逡巡著麵前的家夥。
年輕人顯然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見主教練沉默著不開腔,還以為自己的辯解有了效果,就又補上一句:“有兩次我的位置很好,可他們寧可自己帶球,寧肯讓防守方把皮球截斷,就是也不把皮球傳遞給我,我……”
“夠了!”程德興憤怒地製止了年輕隊員的喋喋不休。
這聲從嗓子眼裏憋出來的咆哮嚇得年輕人哆嗦了一下。他茫然地抬起頭,不知所措地望著臉色陰鬱的主教練。
“你下午就滾回二隊!”程德興說。但是他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決定。“不!你現在就滾回二隊!”
淚水終於從年輕人的眼睛裏滾落出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說錯了哪句話。他嘴唇哆嗦著想為自己辯解:“真的,程指導,我說的都是真的--是他們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