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勁鬆沒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是的,張遲沒說錯,不管他自己承認不承認,他離開武漢的唯一機會就是去四川宏盛,至少現在看來,也隻能是四川宏盛。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顧慮。
“可是四川宏盛的成績很糟糕,情況又很複雜,而且身陷降級圈,你怕去了脫不了身。”張遲把他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高勁鬆無奈地點點頭。同時他也說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個顧慮。他已經當麵應承了陝西天河,要是自己在夏天裏轉會的話,隻會去西安而不是別的任何地方。
聽了他的話,張遲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都是什麼年代了,誰還會把一句承諾看得那麼重?白紙黑字的合同都不被人當回事,誰還認真在乎這麼一句承諾。對高勁鬆這種近乎幼稚的想法,張遲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他立刻用無數的事實來證明,這種承諾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甚至說道:“你信不信,陝西天河這頭和你聯係,許下天大的諾言,另一頭還在勾搭別的前鋒?假如你這邊沒有結果,而別人開出的條件價碼又合適,他們馬上就會拋下你去和別人簽約?”
高勁鬆沒言語。他相信張遲說的話,陝西天河不會死死揪住自己不放,假如武漢雅楓咬死自己的轉會費不鬆口,即便找不到合適的前鋒,陝西天河也絕不可能掏出一個讓雅楓動心的價錢來招攬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分量……
這樣看來,他麵前唯一的選擇就是去四川宏盛,在宏盛全攻全守的泥潭裏煎熬,為一個替補席中的座位忍受折磨,最後陪著宏盛在降級漩渦裏越陷越深。
他為自己描繪的慘淡前景讓張遲把一口酒全噴在衣服上,臉紅脖子粗地咳嗽了老半天才算緩過勁來。
作為老牌甲A俱樂部的四川宏盛怎麼可能降級?他們可是甲A豪門,即便拋卻他們本身的實力不談,他們在足球圈裏積攢下的人脈關係也足以讓他們躲過降級的厄運!何況他們今天的成績並不是球隊實力的真實寫照,隻要解決好俱樂部的內部矛盾,他們很快就能回到原有的軌道上……
張遲甚至很有把握地斷言,那個荷蘭主教練肯定幹不長久!
他作出這個判斷的理由很簡單:既然宏盛要轉進高勁鬆,他們就不可能不分析高勁鬆的特點,哪怕高勁鬆再有能耐,他們也不能忽視他短距離衝刺絕對速度慢的毛病――這與他們現在的戰術要求根本就是南轅北轍。這種情況下他們還對轉進高勁鬆的事如此熱情和重視,就隻能說明那位荷蘭主教練在球員進出問題上已經不能拍板做決定了,同時也說明宏盛俱樂部對荷蘭人已經失去信心和耐心了;而一個讓俱樂部失去信任的主教練,他除了卷鋪蓋滾蛋,他還能幹什麼?
高勁鬆不能不說,張遲的這些推斷還是有些道理。不過荷蘭人做不做四川宏盛的主教練,和他高勁鬆有什麼直接聯係?
“怎麼能沒有聯係?”張遲翻著眼皮看著高勁鬆。荷蘭人幹不長久,就說明他堅持的全攻全守戰術很可能夭折;宏盛既然起了換主教練的心思,如今的轉會動作就絕不可能是無的放失,看他們心急火燎地跑來武漢,又勾搭著雅楓在背後搞那麼些小動作拆陝西天河的台,這就說明他們對這樁轉會生意是勢在必得。所有這些事情歸攏到一起,就能看出來——
“四川宏盛已經找到了接替荷蘭人的人!”
高勁鬆忍不住樂了。就憑著一樁剛剛開始的轉會生意,張遲便推論出四川宏盛要換主教練,這家夥也實在是太能攀扯了。不過他還是很感激朋友的一番好意。他明白,張遲這樣說就是想讓他寬心,不要把轉會四川宏盛的後果看得太嚴重。
“我不是寬慰你!”張遲有些著惱地說道,“去四川宏盛是你最好的選擇!你還是沒尋思明白其中的道理!首先,四川宏盛專門派人來武漢找你麵談就是想表示他們的誠意……”
高勁鬆打斷他的話:“他們這是饑不擇食——他們的前鋒都傷了。”
“都傷了又怎麼樣?宏盛那麼多球員,未必還挑不出一個隊員來臨時客串一回前鋒?他們幾個前鋒又不都是一傷就得養上半年,隻要把這兩三場難關渡過去就能解決前鋒線上的問題。可他們這個時候還跳出來和別家俱樂部搶人,而且還是搶一個他們使不上的人,就很值得玩味了。話說回來,四川宏盛從來都不是一支硬朗的球隊,前任主教練也好,現在的荷蘭人也好,都沒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找上你未必就不是打的這個盤算……”
高勁鬆低了頭沒說話。張遲說的話都在理,他沒辦法反駁。四川宏盛囤積了五名前鋒,即便都有傷也能先從二隊調人先頂兩場,確實是沒必要在自己的轉會上橫插一腳。“四川宏盛從來都不是一支硬朗的球隊”,這話更是說中了要害。宏盛在甲A裏被人稱為豪門就是因為他們連續三個賽季都有問鼎的機會,可球隊總要在最關鍵的比賽中掉鏈子,輸掉比賽之後又隻會用客觀理由來搪塞,在自怨自艾和相互指責中一再丟掉追趕的時機,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慶祝奪冠,然後發誓明年一定會更上一層樓;尤其是去年的聯賽,四川宏盛一路高歌猛進,積分一路領先,可聯賽進行到倒數第五輪,他們卻莫名其妙地輸給無欲無求的湖南正湘,緊接著又在足協杯半決賽上輸給廣州五華,此後便一蹶不振,四輪聯賽二負二平,不僅把即將到手的冠軍拱手讓出,最後連個聯賽亞軍也沒能保住……
“你的速度不夠快是個問題,能踢多個位置也是你的優勢,但是我敢打包票,四川宏盛看上你的絕對不是這些——”
高勁鬆疑惑地抬頭望著自己的朋友。
“你踢球比別人狠!而且,”說到這裏張遲停頓了一下,思索半天才說道,“你踢球很狡猾——從去年咱們和青島雙喜那場比賽我就看出來了,你是設計好圈套讓雙喜十號鑽。”
想到那場比賽,再想到那個因為惡意犯規而被罰下場的對手,兩人一起愉快地笑起來,話題也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去年的乙級聯賽上。糟糕的開局,夢幻一般的小組賽出線,和乙級聯賽各路豪傑連番惡鬥成績斐然,與甲B聯賽近在咫尺卻倒在成都人見不得光的場外手段上……去年的乙級聯賽給兩個人都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深刻回憶。這其中有快樂的,也有痛苦的,有陰暗的,也有光明的,它們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也是他們友誼的一部分,他們甚至回憶起兩人之間曾經有過的衝突,並且重新爭論了一番對錯,結果還是誰也無法說服誰。
他們也談到了當時在一起踢球的人,談到了發生在他們中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兩個人時常被回憶起來的畫麵逗得哈哈大笑。
“……馬成不會跳舞,抱著個大姑娘,緊張得身子都要變成一截木頭了,直胳膊硬腿得活象個僵屍,就這樣啊,”張遲靠在椅子裏模仿著馬成當時的模樣,伸直了左臂,右手攥雙筷子半摟在胸前,微微仰起臉,翻著眼皮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說,“一首曲子跳下來滿頭滿臉都是汗,事後還拚命朝自己臉上貼金,吹噓自己舞姿標準。”說著他還比劃著馬成跳舞時的姿勢僵硬著身體在椅子裏左右晃了晃。
他活靈活現的模仿讓高勁鬆笑得前仰後合,幾乎沒出溜到椅子下麵。
在他的印象中,馬成就是那麼一付模樣,即使被人當場揭穿老底,他都可以象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吹噓自己的本事。這也是在新時代俱樂部裏,為什麼馬成擔著隊長的職務卻從來沒有隊員把他當作隊長來對待的原因。他這個人有事時總讓別人衝在前麵打頭陣,自己在後麵搖旗呐喊,這時他跳得比誰都高,嗓門比誰都大,可風向稍微不對他就偃旗息鼓,還最喜歡在事後誇大自己的能耐和作用;這種人當然不可能贏得別人的尊重和服從。不過,高勁鬆還是很感激馬成。在成都那段時間,馬成就邀約他一起去鄭州亞細亞,乙級聯賽結束後還在電話裏勸過他好幾回,直到自己簽約加盟武漢雅楓才算徹底死了心。直到現在,倆人還有聯係,偶爾也會在電話裏聊上幾句。於是他笑著問道:“馬哥在鄭州的情形怎麼樣?”
張遲繃著嘴唇沒說話,半晌才幽幽地說道:“一言難盡。”
高勁鬆疑惑地盯著自己的朋友,問:“怎麼了?”
張遲一口氣喝光玻璃杯裏剩下的啤酒,才說道:“他已經不是亞細亞的主力了。”他把杯子再倒滿啤酒,端著酒杯和高勁鬆虛碰了碰,說,“早就不是了。”說著一仰頭,又喝得杯子見底,籲著氣說道,“昨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吃的飯。他在鄭州也不容易。踢不上球,掙不到錢,如今連替補位置也坐不上……”
這怎麼可能!高勁鬆不相信馬成會連個替補都踢不上。四月份馬成隨球隊來武漢踢比賽時,高勁鬆還請他出來吃過飯,那時馬成不還一付意氣風發的模樣嗎,怎麼轉眼就落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他……”張遲欲言又止,把高勁鬆剛剛給他斟滿的啤酒全倒進嘴裏,才長籲口氣說道,“老馬太……唉,他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