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時西麵的遠郊區,有個叫回龍鎮的地方,據說在幾百年前,曾經有一位落難的皇帝在動亂中從北方倉皇出逃,一跑就跑到這裏,然後就在這個地方接到叛亂已經平息的好消息,於是便高高興興地回去接著做他的皇帝,從那以後,“回龍”就成為這個地方的地名。當然這隻是流傳在民間的傳說。根據當地文化館的考證,“回龍”一辭隻是古吳音“郭家”的謬讀,在曆史上,自南宋以後,這附近一直都是郭姓大族的聚集地,在小鎮的西頭,至今還保留著一座郭姓宗族的祠堂,曆經戰火和解放後的幾次運動,香火依然沒有斷絕,改革開放以後還愈見興旺;兩年前,印度尼西亞的一個郭氏宗親會千裏迢迢專程回來歸宗認祖,並且籌集資金,把祠堂重新修繕了一遍。
可祠堂裏終日繚繞的香火並沒有給回龍鎮帶來更多的實惠。自從幾年前連接縣城和上海市區的高等級公路通車之後,貫穿小鎮的那條老公路就不複往日的繁忙景象,回龍鎮也漸漸失去了她過往的嬌豔容顏和鮮活的氣息。
如今走在小鎮唯一的大街也就是老公路上,人們還能看見往日繁華時節留下的痕跡:公路兩旁全是高高低低的店鋪飯館,它們向公路延伸出來的門臉至今還頑固地擠占著道路的空間;各式各樣的招牌和幌子隨處可見,不過絕大多數已經落滿了灰塵,有些招牌已經缺損,隻留下“醉留香飯”或者“子飯莊”這樣的的字樣,一個卷簾門緊緊鎖死的店鋪門口還高高地挑著一幅幌子,可黑黢黢的布條根本無法辨認底色,更不要說分辨原本的內容。很多現在還開著門的店鋪並沒有營業的跡象,也看不到忙碌的人影,擺在門口的玻璃櫥櫃裏空空蕩蕩,用來遮擋蚊蠅的白紗布泛著讓人惡心的黑黃色;有些門口雖然坐著人,但是他們看起來不象是在做生意,倒更象是在乘涼,三五個婆姨湊在一起,一邊忙著手頭上的零碎活計,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話;不遠處一個男人把背心撩卷得老高,拱著汗漉漉的肚子,躺在一把竹涼椅上把呼嚕打得山響;更有些飯館甚至都沒開門,卷簾門早就失去金屬的光澤,隻有一層厚厚的土。不時會有車呼嘯著穿過勉強還能讓兩輛卡車並行的公路,在早就被碾壓得滿是裂痕和坑窪的道路上卷起一團團灰蒙蒙的塵土,這個時候,各種說不上名目的垃圾合著塵土一起飛舞。越過道路兩邊烏蓬蓬的瓦房頂,能看見遠遠近近的建築物大部分都是相同顏色相同樣式的瓦房,這些缺少規劃的房屋摩肩接踵地緊緊擠在一起,顯得既雜亂又破敗,就象天邊的夕陽一樣缺乏蓬勃的朝氣。高高低低的電視天線在每一戶人家的房頂上聳立著。在這片瓦灰色裏,還東一處西一點地點綴著不少白色牆麵的雙層小洋樓。跨過把小鎮一分為二的回龍橋,鎮東麵的雙層小洋樓更多,牆麵的白色也更鮮亮。這裏還有幾棟更高的也更紮眼的樓房。鎮政府的辦公大樓是鎮上數一數二的標誌性建築,就氣派堂皇的程度而言,也許上海市的一些區政府的辦公大樓也無法與它相比擬。鎮政府斜對麵的回龍鎮中心學校在氣派上就差很許多,不過學校擁有小鎮上唯一的一棟四層樓房,勉強讓人覺得有些欣慰一一好歹孩子們的教育並沒有被人忽視。再往東去,鎮口還有一圈五六棟三層的樓房;它們都屬於一家中等專科學校,那裏的幾百名學生便是目前小鎮上最穩定的消費群體,他們讓小鎮在尋找到新的可靠出路之前勉強維持著生機。
傍晚時節,一輛滿車廂滿布塵土的公交車從市區方向搖搖晃晃地駛近小鎮。
小鎮的居民一看見公交車,就知道現在是中央電視台播放新聞聯播的時候。這條來往於縣城和上海市區之間連接沿途六七個鎮的公交線路每隔三個小時一班,從市區方向出來的末班車抵達小鎮的時間,通常都在傍晚七點左右,有時會早一些,有時會晚一點,但隻要車況路況正常,它達到的時間就不會太離譜,於是許多沒有時間觀念的娃娃都把它作為一個標準,瞧見公交車就相互招呼著回家一一這個時間回家一般都能馬上吃上晚飯,要是晚了回去,沒有熱乎飯不說,也許還會挨一頓打……
公交車在中專學校的門口停下來,下來一個年輕人,一個幾天前我們剛剛才在武漢見過的年輕人一一張遲。
在這個漫天鋪滿晚霞的傍晚,風塵仆仆的張遲拖著疲遝的兩條腿,回到他現在效力的甲B俱樂部。
眼下他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已經回來了,還挎著旅行包立在公路邊,神情恍惚目光猶疑地盯著路邊那顆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