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來,牧大師就簡單得多了。一個孤老頭子,一棟老舊房子,說走
就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妻了。一大早,牧大師就扛著一把鍬去了西山。西山是省城郊區為數不多的
幾個小山包之一,鬱鬱蔥蔥的,遠遠看起來就像幾個巨大簇擁的老榕樹。八十年代中期還不流行公墓,
牧大師把妻子葬在了這裏。清明才剛剛除過一次草,牧大師用鍬又仔細除了一遍,在墳丘周圍一圈一圈
的種了許多花籽,然後把墳土給重新培了培。老牧邊理著墳,邊絮絮叨叨的跟墳裏的妻子聊家常,已經
所剩不多的幾縷長白發散垂下來,隨著坡上遊蕩的風一飄一飄:沒想到老了還要挪地方,我本來不想走
,孤零零留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你又那麼愛幹淨,荒草一入春就瘋長那怎麼行,可又怕咱兒子擔心。我
呀,去年特意讓老哥們給我留了很多花籽,今年正好用上。有你喜歡的月季、四季香、牽牛、還有雞冠
紅。月季最先開,到時候花兒一開起來草就顯不出了,你一定喜歡的不得了!到時候我再捎話讓咱兒子
也回來看看,上次你也看到了,咱兒子現在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我就在想啊,咱三口人兒在一起,
那日子該多好啊!你就是走得太早了呀你走得怎就這樣早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牧伏在妻子的
碑上已經泣不成聲。入夜,省城最後的一頓晚飯。小紅覺得牧大師就一個人,幹脆把東西收拾收拾搬
過來,一起吃個團聚飯,也好明天一起登機。梁庫剛要出門去省考古大隊的時候,牧大師卻有事找上門
來了。要說這事也不算什麼大事,但聽起來有點蹊蹺。牧大師從西山回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剛到家
門口,就見到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久的觀音寺老哥們││老胡和老鄭,他們神色疑惑的跟牧大師說了這樣
一件事。今天不是法會也不是節假日,觀音寺的生意不冷不熱。幾個老哥們有事忙事,沒事閑聊著就到
五點該下班了。就在老哥兒幾個邊收拾簡易地攤,邊打趣今天老婆做什麼晚飯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
的漂亮女人,拿了一張老照片來問卦。擱在往日,就這麼一個問卦的,留下兩個老哥們就足夠了,可今
天老哥兒幾個都留下了。別看這女人穿著普普通通,但舉手投足、說話辦事都透著一股子幹練和貴氣,
卻又一點都不張揚。一年前朝歌、常瘋子還在的時候,老胡就曾經接待過一個政府官員的秘書,就是這
種氣質。這女人拿著一張黑白老照片,是來問卦找人的,老胡就拿出三枚乾隆銅錢來準備搖卦,這空檔
,老哥兒幾個湊在一起拿著照片看。
片子老舊發黃,一看就知是二十多年前照的。照片中也是個女子,不到三十,圍著一條素花頭巾走
在路上,文靜幽雅的氣質絲毫不因黑白照片的老舊而減弱。老哥兒幾個也都是在那個時代經曆過的人,
你一言我一句的猜測著照片女子的身分。二十多年前那個年代,也就八十年代中,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
,大陸老百姓的穿戴還很樸素。從那條既淡雅又與眾不同的圍巾,就能看出這女人出身不一般││有的
說是高幹子弟,有的說是高幹夫人,有的說是大學教授,也有的說是搞文藝的。就在老哥兒幾個七嘴八
舌聊得正歡時,其中的老鄭一直皺著眉頭沒說話,老鄭跟牧大師認識得最早,也是唯一個見過老牧妻子
的人。剛才第一眼看到照片中女子的時候,老鄭眼皮子就是一跳,她太像一個人了||牧大師的妻子。
老鄭、老胡講到這的時候,牧大師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去老鄭手裏搶照片看,這一看,老牧的眼眶就紅了
,不隻是像,簡直就和妻子是同一個人。老牧動情時毫不掩飾,拿著照片撲噠撲噠地掉著淚兒,好一陣
子傷感激動,看得老鄭、老胡也不免鼻子犯酸。等稍稍情緒穩定後,拿著照片看的老牧漸漸覺得有些不
對頭。因為妻子從來不照照片他是知道的,就連遺像也還是從妻子單位檔案中的黑白一吋照片放大來的
呢,據他所知,那是妻子一生中唯一的一張照片,那他手中這張又是哪來的呢?老胡就猜會不會是嫁給
老牧前照的呢?老牧、老胡一起搖頭,因為照片上女子的容貌絕對是少婦模樣,跟朝歌一歲時媽媽的樣
子一模一樣。更讓牧大師肯定的是那條素花圍巾,他記得非常深,那年秋天風比較大,妻子買的就是這
條頭巾,第一次圍著它走出門的時候,院子裏的老銀杏正往下落葉,立在後麵看著一片片的金黃銀杏葉
,靜靜的在一身淡雅的妻子肩頭撫落,想到這,讓老牧眼眶一紅又想要哭。哭是牧大師深愛妻子的一種
私下表達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從相親遇到妻子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牧大師也說不清這種
即便是最高興時,也帶著一種深深傷感和愛的複雜感覺究竟從何而來,直到妻子過早去世後,牧大師才
覺得,這也許是對自己無比深愛的妻子那短暫而絕美命運的一種預知。牧大師又問,白天那個女子有沒
說和照片中的人是什麼關係?老胡說那女子也沒說得太清,隻說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八幾年的時候忽
然斷了聯係,現在家裏長輩都上了年紀,一定得趁著還明白的時候找到這個親人。一聽這,老牧就更糊
塗了。妻子是孤兒,這連單位檔案裏都是這樣記錄的。而且跟妻子共同生活的幾年裏,也從沒聽她說過
有任何親戚,這怎麼就忽然蹦出一個遠方親戚呢?一方麵是幾乎從不照相的照片裏確鑿無疑的妻子,一
方麵是拿著妻子照片卻從來沒聽說過的遠方親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連牧大師都越搞越糊塗,更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