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四年的初夏。
對於登州的農人來說,這是一個最好的夏天。
或許是因為去年的災害太過嚴重,今年居然是個風調雨順的好年頭,冬小麥的收成比想象中還要好一些,看到麥場上的好收成,整個東三府的民眾臉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米價一下子就降了一大半,雖然比正常年份相比還處於高位,但是大家都覺得日子有奔頭,所有的行當一下子又恢複了元氣了,大家對於接下去的秋收越發充滿了希望。
原來冷清的市麵一下子就恢複了元氣,買繭子、買生絲、賣布的、賣油的紛紛冒出來,雖然大家身上還背著沉重的債務,但是今年朝廷免了大部分的錢糧,讓大家覺得在還清債務之外或許能扯一兩尺布作件新衣。
一度冷清的龍口港又恢複原有的繁榮,從江南、淮揚、遼東、福建、朝鮮來的大商船擠滿了這座新興的港口,天南地北的商人在這裏討價還價,大家臉上都是一種奮發向上的朝氣。
這一場災害終於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有同樣的共識。
莊調之走在龍口的街頭看到這一幕,臉上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覺得自己是做出了極其正確的選擇。
這個正確的選擇不但改變了莊調之個人的命運,也改變了整個莒州甚至是整個青州府的命運,過去出了莒州就沒有多少人知道大店莊家,可是現在整個山東都知道大店莊氏是莒州第一家。
何況在過去一年多時間之中,莊調之這個千裏來投的新人已經成長為龍口的一員真正幹將,大家隻要一提到滅蝗所那都是有口皆碑,都說莊調之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想起滅蝗所這一年來的業績,莊調之自己都有一種莫大的成就感,這非但是虎口奪食,而且還是從老天爺手上奪回無數條危在旦夕的生靈。
莊調之一想起這些事情,神色都變得意氣飛揚起來:“不知道今天柳少找我,又是什麼大事?”
昨天史欽明派人特意通知他一聲,讓他今天早點過來辦事,柳鵬要準備今天第一個就接見他,因此莊調之才會特意早起趕過來。
隻是他趕到總務處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柳鵬的身影,倒是看到一個意外的人選:“楊大哥,你怎麼在這邊?”
跟他一起等候柳鵬接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分巡莒州、諸城、高密的巡防總長楊廣文,隻是楊廣文知道想在地方上混出局麵來,離不開莊家的支持,所以才要莊調之直接叫他“楊大哥”。
楊廣文歎了一口氣說道:“在諸城那邊事情辦得不大順利,所以回去跟柳少見一麵。”
楊廣文到莒州、諸城的時候是格外意氣奮發,覺得可以掌握這麼一大塊地盤可以是龍歸大海,但是事情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現在如果不是諸城張家與莒州莊家的配合,楊廣文這個巡防總長恐怕就要遇到大麻煩了。
莊調之是豪俠氣概,說起話來也沒有什麼顧忌,他當即問道:“是省裏又在胡鬧吧?”
“是啊!柳少屠了安樓寨,馬杜恭又是我們的老朋友,所以府裏州裏沒人敢不識抬舉,可是省裏的大老爺卻把我們這樣的不世功臣視作死敵,到現在不知道給我們製造了多少麻煩!”
楊廣文雖然不是赤手空拳到青州府打拚,帶了上百人的隊伍,而且還得到地方上的普遍支持,但是災情既然告一段落,省裏的壓力就隨之而來,加上很多人推波助瀾,一心想把楊廣文擠出去。
結果就是過去楊廣文在黃山館,跟龍口相距不過三十裏,但是楊廣文絕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黃山館,現在去了青州府,距離龍口有兩三百裏,他卻是天天往龍口跑,希望柳鵬能多提供一些資源上的支持。
而莊調文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當即說道:“楊大哥,既然是省裏的問題,你不如請柳少出麵,想辦法把省裏的對頭解決!”
隻是楊廣文連連搖頭說道:“現在的問題是省裏已經亂成一團粥了,我們連誰是朋友誰又是敵人都搞不清。”
山東官場在應付這一場大旱之中的應對可以說是一塌糊塗,這場亙古未遇的大旱既可以說是天災,也可以說成是一場人禍,而這種混亂在上個月達到了極限。
萬曆四十四年四月,山東巡按趙日亨任期已經到了,但是他不等後任到任辦理交接手續就直接離職,留下了一團亂攤子,和河東巡按勞崇德一起創造了擅自離任的新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