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與恨(1)(2 / 3)

陸姝道:“唉,說起來還要怨這個陸姑娘!要不是她導致今天白天街上大亂,將我與其他同伴衝散了,我何至於獨自睡在這裏?”

“你若不是陸姑娘,為什麼看到我說話竟然不害怕?常人見我說話,沒有不嚇得屁滾尿流的!”它厲聲說道。

陸姝一驚。這隻貓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但她很快想到了對付的辦法。

“我們耍猴戲的,到處流浪,有錢的時候住客棧,沒錢的時候睡鬼神廟,睡野林荒郊,什麼怪事沒有見過?鬼哭狼嚎都司空見慣。”陸姝鎮定地說道。

見那貓不走,她又說道:“何況三苗先生跟我說過,皇城裏的貓都平易近人,但比人高貴,從不欺負人,還說貓不能學人喝茶,因為學了人喝茶,就會變得跟人一樣討厭……”

那隻貓驚奇道:“這話三苗先生確實說過。你跟三苗先生相識?”

陸姝道:“對呀。”她聽三苗先生說過,皇城的貓都是他罩著的,心想,皇城裏的貓也該知道三苗先生,尤其是像它這種有些修為的貓。於是她有意提起三苗先生。

她記得三苗先生是鎮海王那邊的,並且三苗先生說過鎮海王與皇家寺廟勢不兩立。而這隻貓是皇家寺廟的。但對於貓來說,人歸人,貓歸貓。

“我們都是他護著的。你既然跟他相識,便也是我的朋友。再說了,他最喜歡吃魚了,你若是陸姑娘,早就被他吃了。”那隻貓說道。

陸姝聽了它的話,也在心裏問自己,三苗先生為什麼不吃掉我呢?那天他可是叼著魚刺來的!

她想不出緣由。這皇城裏有太多她看不穿的事情。

好在眼下這隻貓的疑慮被打消了。

它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的清夢了。我去別的地方找找。”

說完,它往黑暗裏一跳,悄無聲息地走了。

陸姝不敢睡覺了,仔細聽巷道裏的聲音,怕又有什麼東西找來。

過了不久,她聽到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缸蓋直接被揭開了,陸六斷對著缸裏輕聲道:“走!”

陸姝從缸裏爬了出來。

陸六斷看了一眼缸蓋,問道:“剛才是不是有誰來找過你?”

陸姝點頭。

陸六斷道:“幸虧我留了一個印記在上麵。”

陸姝往靠著缸放著的缸蓋看去,上麵果然有三條中間斷了的線發著淡淡的熒光。那是八卦中的坤卦,坤卦因為三條線中間斷開成六條短線,故而有“乾三連,坤六斷”之說。陸姝這才明白,陸六斷的名字是這麼來的。

這坤卦應該是陸六斷蓋上缸蓋之後離開之前畫上的。

陸六斷領著她又摸黑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院門前。門上有一把長條鎖,鎖是青色的。

陸六斷沒推門,門就開了。

陸姝定眼一看,原來穿在門環上的不是鎖,而是一隻有手掌那麼長的螳螂。螳螂剛才是縮著的,此時伸展前後腿,將門推開了。

陸六斷見她好奇地盯著門環上的螳螂,歎息道:“它的修為也就到這裏了,隻能當一把看門的鎖。”

“不是所有的修煉者都能有大成。”陸姝也為之歎息。

她們進門之後,門又關上了。

陸姝回頭一看,看到一張沒有眼睛鼻子嘴巴的臉,嚇得她差點兒叫出聲來。正是那個人將門關上的。

“它……”陸姝指著那個怪物問陸六斷。

“它叫鋪首,原來是門上銜著門環的門獸,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隻因年代久了,被人的手摸得光滑了,失去了原來的模樣,臉就變成了這樣。不用害怕,它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它是守門的,所以每次螳螂將門打開,它就隨即將門關上。”陸六斷解釋道。

陸姝按住胸口,噓了一口氣。

“你知道皮囊師始祖是如何處理他那個叛逆徒弟的嗎?他以皮囊之術抹去了徒弟的眼鼻耳嘴,讓他進入了無生無死,無善無惡,無過去未來之境地,無過去未來,也就無現在當下。”

“無現在當下?也就是說,這個人會消失?”陸姝問道。

“正是。”陸六斷一邊繼續往裏走,一邊說道,“這個鋪首照道理說也不應該存在,可是它卻存在,所以被他留了下來,想看看有什麼破解方法能讓皮囊師始祖的叛逆徒弟脫離無生無死,無善無惡,無過去無未來之境地。”

陸姝渾身一顫,她知道陸六斷說的“他”就是那和尚。

“他要讓那個人回來?”陸姝問道。

陸六斷道:“是。畢竟皮囊術經過了一次封禁風波,有些禁忌之術失傳了。他想通過那個人恢複那些已經失傳的禁術。”

“他要失傳的禁術幹什麼?”陸姝問道。

陸六斷回頭看了鋪首一眼,然後對陸姝說道:“這和尚也就能給人易容而已。而那位被皮囊師始祖封禁的人,可以輕易將你捏成一個魚丸。”陸六斷的手指做出揉捏的動作。

陸姝打了一個寒戰。

“在那個人的手指下,什麼皮肉,什麼骨頭,不過都是揉軟了拍熟了的泥巴而已。到那時候,如果和尚得了這禁術,除非皮囊師始祖複活,沒人能阻擋他做任何事情。”陸六斷說道。

“那不是跟女媧娘娘一樣了?”

“你說得對。當年他那雙手就被稱作‘女媧之手’。有人被他弄成了牛馬之類的樣子,走路的時候隻能手腳並用。”

“我們好不容易修煉成人,居然還有人被弄成了牛馬?”陸姝毛骨悚然。

“他曾說過,有一天習得禁術,他要將天下人都變成牛馬之類的牲畜,讓他們去耕地拉磨,腳上打鐵釘,天天挨鞭子抽,日行千裏夜行八百。讓他們在牧場奔跑,然後被妖怪狩獵。將他們關在籠中,被妖怪逗弄嗬斥。”

陸姝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們剛剛進屋,外麵就響起了一陣陣雷聲,緊接著,雨就下了起來。敲得屋頂的瓦叮叮當當響,仿佛演奏樂器。很多地方開始漏雨。

“你這房子好久沒有修葺了吧?”陸姝問道。

陸六斷笑道:“讓它漏唄!我最喜歡雨了。要不是為了避人耳目隱藏身份,我都會把屋頂掀掉,讓雨水全部進來,那才暢快!”

想想也是,作為一條魚,怎麼會討厭水?為了人的身份,她都習慣避開雨水了。見陸六斷任由雨水打濕,她也不避開了。

陸六斷坐了下來,脫掉了鞋子,光著腳,用腳去接漏下來的雨水。

陸六斷見她坐著不動,笑道:“你試試!”

陸姝也脫掉了鞋子,用腳去接雨水。

當雨水淋到腳麵的時候,她感覺清涼又舒暢,無比愜意。剛才的痛苦、緊張、恐懼等情緒仿佛被雨水洗了去。

可是她想起和尚在茶館裏說的那句話,忍不住問陸六斷:“那個跟我一起來皇城的教書先生,你知道嗎?”

陸六斷點頭道:“當然知道。你不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嗎?”

“他明天要被殺頭,你知道嗎?”

“知道。不過現在……”陸六斷瞥了她一眼,“每個被砍頭的人,都要經過皇上朱批的。現在皇上被刺殺了,他的頭暫時是砍不了了。”

“哦。”陸姝鬆了一口氣。

陸六斷踢了一下腳,雨水飛濺了出去。

“皇上都死了,你還在擔心區區一個教書先生……”陸六斷忍不住為皇上鳴不平。

陸姝眉頭一皺,自問道:“對呀,我為什麼這個時候還擔心他?”

陸姝記得,在她準備去衙門為章卷申辯的時候,無名山的老奶奶說過,第二天她會遇到命中注定的人。那天不僅將軍在,章卷也在。如今將軍被刺,莫非章卷才是那個命中注定的人?不然,世事通透且慈祥的老奶奶應該會說,她會遇到命中注定的人,然後錯過。

她知道,這種想法也有諸多站不住腳的地方,她抱著被刺殺的將軍的時候,明明那麼痛苦,那麼舍不得。如果將軍不是那個命中注定的人,這種情緒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

難道……將軍和教書先生都是命中注定的人?

她的腦袋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命中注定有兩個人。

她否定了這種想法。

她回想起將軍臨終前說那天雪地裏的腳印是他留下的,希望獲得原諒。

可是她清楚地記得,雪地裏隻有一個人的腳印,不可能將軍和章卷都去過她的庭院。

於是,又一個猜想讓她嚇了自己一跳。

難道……難道……將軍就是教書先生?

將軍說過,因為她,他變成了許多個他。有愛,有恨,有冷漠,有偷偷關注。

她又想起剛才在那口缸裏的時候做的夢。和尚說他“由愛而生恨”,是將軍的一部分。

那麼,和尚就是恨,是冷漠。

以此推論,那麼教書先生豈不代表將軍所說的另一種情緒?豈不就是偷偷關注她的那個人?

那麼,愛她的,恨她的,偷偷潛入庭院的,都是同一個人?

可他們明明是不同的人啊!

在以為即將理清頭緒的時候,陸姝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她決定聽聽陸六斷的理解。

“姐姐,我剛才在缸裏的時候做了一個夢。”陸姝一邊說著,一邊想著要怎樣跟陸六斷說清楚。

“夢?”陸六斷側頭看著她。

陸姝點頭:“我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夢,說出來姐姐不要見怪。”

陸六斷大笑道:“妹妹,夢有什麼好見怪的?我現在都常覺得自己在夢中,或許醒過來發現我還在洞庭湖,還自由自在。”

聽陸六斷這麼說,陸姝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如掛簾一般的雨水,這裏潮濕的氣味,腳底的沁涼之意以及耳邊叮叮當當的雨敲打瓦片的聲音,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地麵的聲音,都變得那麼虛幻,那麼不切實際。

白天見到將軍騎馬趕來,見到將軍被刺,見到將軍那雙漸漸熄滅的眼睛;聽到街道喧鬧,聽到將軍說出表露心聲的話,聽到將軍祈求原諒的話;觸到落魂網而產生的痛苦,觸到將軍的身體由溫變涼,觸到將軍的血液猶如水凍成冰漸漸凝固……都變得那麼虛幻,那麼不切實際。

還有進入皇城以來發生的一切,也變得那麼虛幻,那麼不切實際。

或許我也在夢中?我隻是酒後伏案做了一場夢?醒來仍然在無名山?老奶奶仍然每天上下山?觀月還沒有取名字,還是貓尾巴?

陸六斷見陸姝神遊九霄,收起笑容,說道:“人人以為夢之後便是醒來,眼前便是真切。可是誰知此時是不是真的醒來?很多人無非是墜入了另一個夢中而已。那些做過的夢,不過是夢中夢。”

陸姝仔細體會她的話。

陸六斷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很多時候,你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它就是發生了,跟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