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姝換了陸六斷的衣服,也用絲巾遮臉。
陸六斷道:“你出去的時候也要敲門,讓螳螂把門打開,鋪首會隨後關上門。有些不知深淺的東西貿然進來,就出不去了,等於自投羅網。”
陸姝聽了她的話,去了大門後麵,敲了敲門。
門果然打開了。
陸姝走了出來,門又關上了。
這時更夫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陸姝趕緊追了上去,攔住更夫。
更夫見了,彎腰道:“陸姑娘。”
陸姝心中一驚,隨即放鬆下來。陸六斷也是陸姑娘,更夫應該是把她當作陸六斷了。陸六斷長期住在這裏,修為高的話地位也應該不低,更夫應該認得。
果然靈智不高,見了穿著陸六斷衣服的人就當作了陸六斷。陸姝心想。
“嗯。你喊錯了,小心被人聽出來。”陸姝還是心虛地扯了扯臉上的絲巾,怕它看到她的臉。
“噗——”
雖然戴著黑巾,陸姝還是看到它眼神中掠過一絲恐懼,接著,她聞到了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
原來剛才是它放屁的聲音。
“哪裏錯了?”它的語氣也很緊張。它遮掩得如此嚴密,可見特別害怕被人看出破綻。
陸姝捂住了鼻子。
“不好意思,陸姑娘,我一害怕就會這樣……”它充滿歉意地說道。
她知道了,原來它是黃鼠狼。黃鼠狼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散發這種氣味,借機逃跑。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它被陸姝的話嚇到,便暴露了本性。
氣味實在太臭了,她差點兒暈厥過去。
我要變成一條臭鱖魚了。陸姝心想。
待氣味稍散去一些,陸姝才說道:“你不能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樣不對。”說完,她趕緊又掩上口鼻。
“那……那應該怎麼喊?”它問道。
“你想啊,天幹對應地支,你應該喊天幹地支。這裏是香火坊,香最多了,一旦燃著了那就不得了啦。所以你要喊小心香火。”陸姝說道。
“天幹地支,小心香火?”它問道,撓撓頭。
“是。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多謝陸姑娘指點。”它又彎了彎腰。
它正要走,陸姝又喊住它,說道:“對了,你打更的時候再往南邊多走兩三裏地。”
它愣了一下,然後說:“好的,陸姑娘。你叫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畢竟我還欠著你的。”
陸姝又一陣慌亂。它欠陸六斷什麼?
她強作鎮定,點頭道:“嗯。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她剛轉身,身後便響起了打更的聲音,接著聽到它喊了起來:
“天幹地支,小心香火!”
那聲音拐進了另一條街道,往南邊去了。
陸姝回到了陸六斷的房間,問陸六斷道:“姐姐,你曾有恩於那隻黃鼠狼?”
陸六斷訝異道:“沒有啊。”
“它剛才說它還欠著你的。”
“不可能。我從未跟它打過交道。”陸六斷非常肯定地說。
“那它怎麼說那樣的話?”陸姝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不會是欠著你的吧?”
“我穿著你的衣服,它把我當作你了,還叫我陸姑娘。”陸姝說道。
陸六斷道:“妹妹,你也是陸姑娘啊。”
陸姝一愣。對呀,我也是陸姑娘……
可她也想不起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曾有恩於一隻黃鼠狼。
她記得隔壁的少夫人說過借落子化作擔貨郎的往事。借落子說,她不會因為救過一隻蟬而記在心裏,借落子才來救她。做了一點兒善事就念念不忘的人不值得救。
莫非黃鼠狼也是這樣報恩的?
“肯定是你忘了。”陸六斷說道,“我修為比那隻黃鼠狼高,在世間的年數比他多,若是與它有過來往,必定記得。”
陸姝用力地揉太陽穴,想記起過往的事情。
陸六斷走到她身邊,將她的手從太陽穴拿下,溫和地說道:“你不要想了。你連命中注定的人都能忘記,又怎麼會想起一隻不經意遇見的黃鼠狼?”
“我總要知道我曾給過它什麼恩情吧?”
陸六斷將她扶到椅子前,讓她坐下,然後說道:“世間所有的相見,都源於曾經相欠。你在一條街道擦過肩,在一個屋簷下避過雨,在一張桌子上喝過酒,在一段時間做過伴,在一生之中斷不掉的人,都是你欠過或者被欠過的人。欠的有多有少,不論多少,欠了總要還的,多的糾纏不清,少的一麵之緣。有的人就此不見,那是各不相欠了。可是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清了呢,也許要留到下輩子還了。這呀,便是世間相遇的緣由,這便是欠緣。”
“欠緣?”陸姝隱約記得在哪裏聽過這個詞。
“你也沒必要弄清楚每個欠緣因何而起,世間你要見的人太多了,個個都要清清楚楚的話,那也太累了。今天事情太多,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皇上都被當街刺殺了,皇城必定大亂,明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陸六斷憂心忡忡。
想起皇上,陸姝又是一陣難受。
由於記憶的喪失,她感覺自己對皇上的感情有些怪異,似痛非痛,時有時無,縹緲不定,難以捉摸。
但是她很清楚,能讓她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心疼,那麼那個人對她來說必定無比重要。
她有些怨恨借落子。要不是他,她就不至於去陸家酒館。不去陸家酒館,就不會遭遇仐憙和尚。要不是他給皇上通消息,皇上就不會前來救她,也就不會被刺殺。
“睡吧,白天我一個人回來之後把你的床鋪好了。”陸六斷說道。
陸姝點頭。事到如今,怨恨也沒有用。
也許,皇上沒有死呢,總不會我們的欠緣就此了結吧?她心生僥幸。
陸六斷領著她走到另一個房間。床邊腳榻上有個小瓶,小瓶上插了一根香,陸六斷將香點燃。
陸姝趕緊閉上眼睛,對著香祈禱皇上平安。
香氣彌漫開來。
我怎麼就忘記了他呢?我應該在沒有忘記之前讓他再痛苦一些,再寂寞一些,再恨一些,這樣的話,我欠他的就更多了,他就不至於今天與我了結欠緣。就如這瓶中的香,長一些,就會燃得久一些。她看著熾紅的香頭胡思亂想。
“想什麼呢?”陸六斷見她出神,問道。
陸姝輕輕一笑,說道:“想些沒用的。”
陸六斷笑了笑,說道:“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好了,快睡吧。我都困了。”
安頓好了陸姝,陸六斷才離去。
陸姝一睡下,又開始做夢。她夢見皇城白雪皚皚,如同數九寒天。她聽到滴漏滴水的聲音,單調而規律。她環顧四周,卻看不到滴漏。
忽然,滴漏停止了。
她不自覺地說道:“你又接住滴漏了?”她記得皇上召見她的時候,偷偷用手接住滴漏的水,說要讓時間停止。
可夢裏的她看不到皇上。
她奮力奔跑,想要循著剛才滴漏的聲音找到皇上藏身的地方,可是前麵除了茫茫一片,還是茫茫一片。
第二天醒來,她雙腿酸脹疲乏。她坐了起來,腳剛沾地,就差點兒跌倒,仿佛剛剛修得人身,還隻會擺尾不會走路一樣。旁邊的高腳凳被她的腳一絆,“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陸六斷聞聲而入,慌忙扶著她。
“外麵到處是白的。”陸六斷說道。
“還真下雪了?”陸姝想起了昨夜的夢。
“皇上駕崩,到處都掛著白布。鎮海王已經把皇家寺廟圍起來了。”陸六斷說道。
“鎮海王要抓仐憙和尚?”陸姝心中一痛。皇上終究還是與她了結了欠緣。
“不是。鎮海王指名要抓你。”
“抓我?”陸姝頗感意外。
陸六斷猶豫片刻,說道:“外麵都說你妖女禍國,是導致皇上被刺的罪魁禍首。”
陸姝早已料到傳言會變成這樣。仐憙和尚昨天在街頭大喊她“妖孽”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這是仐憙的計謀。他要讓皇城百姓認為皇上已經被妖女迷惑心智,從而順理成章地刺殺皇上。
讓她想不通的是,鎮海王是何等人物,當年連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宰相都被他反戈一擊打敗,難道不知道刺殺皇上的是仐憙和尚?他與仐憙和尚早已水火不容,為什麼他不借此機會緝拿仐憙和尚,而點名要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
莫非是因為上次打了張媽媽一巴掌?
她心想,鎮海王不至於如此睚眥必報吧?
“鎮海王為什麼認為我在皇家寺廟裏?”陸姝問陸六斷。
陸六斷道:“這還不簡單?昨日是皇家寺廟的和尚叫你妖孽,抓了你。鎮海王自然到皇家寺廟來要人。鎮海王還說,昨晚更夫喊的是‘天幹地支,小心香火’,就是故意出錯,暗地裏給他通風報信,說小心香火,是暗指有香火的地方,有香火的地方便是寺廟。”
陸姝道:“我讓那黃鼠狼這麼喊,確實是故意讓皇城的人聽出一些破綻,從而對香火坊產生懷疑。可是……可是鎮海王竟然說成是我通風報信?”
陸六斷道:“這就是鎮海王的聰明之處。”
“他都認為我在皇家寺廟裏,有什麼聰明的?”
“你不懂了吧,他就是知道你不在皇家寺廟,才故意找仐憙和尚要人的。”
“他知道?”
陸六斷點頭道:“他肯定知道。他的眼線也不少,這點兒消息應該還是知道的。他找皇家寺廟要人,而皇家寺廟交不出人,那麼,他會說成皇家寺廟窩藏妖孽,不肯交人。這樣的話,皇城百姓就會認為皇上被刺跟皇家寺廟有關。你昨晚那個不叫‘將計就計’,這才叫作‘將計就計’!”
“原來是這樣!”陸姝心頭迷霧這才散開。接著,她又問道,“那他說啥就是啥嗎?皇城的百姓會聽他的一麵之詞?”
陸六斷歎了一口氣,說道:“有件事本來不想告訴你,你都這麼問了,不說也不行了。”
“還有什麼事?姐姐你一並告訴我。”陸姝見她猶豫不決,心急地抓住她的手問道。
“我告訴你,你別著急。我們一起想辦法。”
陸姝連連點頭。
“那我說了啊。你那個叫觀月的伴兒,被三苗先生抓了起來,說是與你一起修煉的妖。那隻貓很多人見過,應該是給你打探消息的時候引起了人的注意。”
“他被三苗先生抓了?三苗先生不是要保護皇城所有的貓嗎?”陸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別緊張,他不是要害觀月,隻是告訴觀月你被那和尚抓了。觀月信了他的話,為了救你,他就暴露身份,承認自己是修煉的妖,被鎮海王抓了起來作為佐證。”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陸姝問道。
陸六斷無奈地笑道:“這些鎮海王知道,仐憙和尚知道,借落子也知道,凡是知道皇城裏那些秘密的人都心知肚明。隻有皇城裏那些百姓不知道。真相是怎樣有什麼關係呢,百姓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我想,三苗先生不吃你,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為了今天吧。放了你這條小魚,要捉寺廟裏那條大魚。”
陸姝拖著陸六斷往外走,說道:“姐姐,快帶我去看看外麵的情況。”
陸六斷拽住她,說道:“他們要捉的就是你,你還送上門去?”
陸姝搖頭道:“他們是要捉我這條小魚,還是要捉什麼大魚,我都不在乎。但是他們為了自己,完全不顧皇上被刺殺的真相,讓皇上就這樣死了,我是不會答應的!我就是死,也要讓皇城的人們知道真相!我要讓皇城的人知道,皇上是被那和尚刺殺的!我要讓皇城的人知道,鎮海王罔顧事實一心篡奪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