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人們會相信一個魅惑皇上的妖孽的話?”陸六斷淡淡道。
陸姝呆住了。
陸六斷也沉默了。
良久,陸姝說道:“難道我就坐在這裏什麼都不做?你不是說鎮海王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嗎?我出去,讓他抓起來。那他就釣不到大魚了。”
這時,一個人影閃了進來,說道:“抓到你,也就等於抓到了大魚。”
陸姝一驚,朝那人看去,居然是借落子。
“你怎麼來了?”陸姝驚問道。她慌忙看了陸六斷一眼。陸六斷並沒有因為借落子的出現而驚慌。
借落子朝陸六斷微微頷首。陸六斷也頷首示意。
陸姝明白了。陸六斷名為仐憙和尚的人,實際上是借落子的臥底。
這不難理解。陸六斷要擺脫仐憙和尚,隻能向其他與仐憙和尚作對的人求助。而借落子也需要這樣的人來幫他獲取更多秘密。
借落子朝陸姝彎腰致歉道:“陸姑娘,昨日是我失誤,讓皇上遭遇不測。請姑娘責罰。”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剛才說抓到我,就等於抓到了大魚,是什麼意思?”陸姝問道。她心想,對鎮海王來說,仐憙和尚應該才是那條大魚吧?
借落子來回踱步,然後問陸姝道:“仐憙和尚因何修得人身?”
陸姝咬了咬嘴唇,說道:“因為恨。”
“恨從何來?”借落子緊接著問道。
陸六斷垂下了腦袋。
陸姝瞥了陸六斷一眼,回過頭來說道:“我。”
借落子點點頭,說道:“對。他因你而來。若是你落到了鎮海王手裏,鎮海王必定置你於死地。你若被鎮海王殺了,世間便沒有你了。沒有你,他的恨便無著落。那麼,他的嗔念便會消失。嗔念消失,他便修為盡失。”
“修為盡失?”陸姝驚訝不已。
“他的靈智都是對你的嗔念。你若不在了,他嗔誰恨誰?”借落子問道。
陸姝答不上來。
“鎮海王早就可以對你下手。但是那時候皇上尚在,他不敢得罪皇上。如今皇上駕崩,他沒有這方麵顧慮了。”
“鎮海王知道可以用我來對付那個和尚?”陸姝問道。
“何止是他知道?那和尚也早就知道了。所以,自從你進了皇城,他不斷派人去騷擾你,試圖讓你露出破綻,然後借機將你抓起來。他抓你的本意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將你關押在皇家寺廟,不讓別的人有可乘之機。”
借落子的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即使你現在真的在他手裏,他也不會將你交給鎮海王。鎮海王不去查刺殺皇上的幕後黑手是誰,而點名要你,因為鎮海王知道你才是仐憙和尚的死穴。他放你是死,不放你則給了鎮海王清除皇家寺廟的名義。”
陸姝跌坐在椅子上,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她這才知道,愛她恨她的人都是為了保護她。
陸六斷見陸姝煩惱不已,坐到她身邊,勸道:“你應該聽他的。皇家寺廟和鎮海王府兩家的勢力都不可小覷,皇上都扳不倒。如今難得兩虎相鬥,無論誰輸誰贏,最後都會兩敗俱傷。我們要想讓皇城回歸光明,隻能等到他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之後才有可能。你要忍耐。”
借落子在旁頷首,說道:“皇城裏還是有不少忠於皇上的勢力,隻是在皇家寺廟和鎮海王麵前不敢吭氣。我已跟那些忍耐多年的勢力溝通好了,要耐住性子坐山觀虎鬥,等到他們一傷一殘,我們群起而滅之。”
陸姝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
“這麼說來,我更得出去看看了。”陸姝道。
“什麼?”陸六斷因為自己的勸說不起作用而有些意外。
“既然坐山觀虎鬥,那就得讓兩隻老虎鬥起來。我若是不出去,說不定他們還會僵持許久,說不定情況一變,兩隻老虎不鬥了。對不對?”陸姝看了借落子一眼。
借落子無奈一笑,點頭道:“也許和尚能給出你不在寺廟裏的證據。這樣的話,鎮海王就師出無名了。”
陸姝也點點頭,繼續說道:“你們看過鬥蛐蛐沒有?如果把兩隻蛐蛐放在一起,它們很可能不會鬥起來。這時候觀看的人要用蛐蛐草撥弄一下,引得蛐蛐鬥起來。”
在無名山的時候,她看過田間地頭街上有人鬥蛐蛐玩。
“我若是出去了,亮明身份,這兩隻老虎必定很快就鬥起來。你們想想,鎮海王想抓我,仐憙和尚必定不讓鎮海王得逞。結果會怎樣?”
陸六斷和借落子沉默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這樣對你來說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去冒險。”陸六斷說道。
借落子點頭:“是啊,你這是自投羅網。你還是在這裏等著比較好。”
“不,我一定要去。這次機會難得。我可以等更好的更安全的機會,但是千千萬萬個少夫人那樣的人不能等。對那些人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是生活在地獄。隻有我能救那些人脫離苦海,你早已預見了這一點,所以化作擔貨郎給那個可憐的女人以希望。不是嗎?”陸姝對借落子說道。
她現在清楚了。借落子有著無名山的老奶奶那樣的智慧,能預見許多尚未發生的事情。他讓她進入皮囊店,讓她去送綢布,實際上是為了讓她看看那些深陷苦難中的人。他早就知道她與仐憙和尚共生共存的聯係,也猜到鎮海王利用這種聯係來打敗對手。所以他才對那個可憐的女人說,能救她脫離苦難的人是給她送布的人。
“再說了,他都因我而死了,我又怎能袖手旁觀?大不了我也為他而死。”陸姝說著說著,淚水就在眼眶裏團團轉了。
在無名山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死亡,也不願意冒著任何有死亡可能的風險去做任何事情。畢竟對於一條魚來說,獲得人身實在太難了。她是從千千萬萬個天劫下逃離出來的,從這一點來說,她本就是一個不願意麵對死亡的人。在這千千萬萬個天劫中,隻要有一次失誤,便是粉身碎骨,便是萬劫不複。
她太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每一個生而為人的人,都是有著莫大福分的。她一直這麼認為。
可是很多人正是因為生而為人,不覺得這是莫大的福分。他們在得到人身之前,也曾像她一樣曆盡艱險,要避過無數阻攔。隻是他們忘記了,所以淡漠了。
借落子猶豫了許久,然後問道:“你真的要去?”
陸六斷立即阻攔道:“不能讓她去!”
陸姝堅定地點頭,說道:“我要去。我已經決定了。你們不要阻止我,你們也阻止不了我。”
借落子道:“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便不會阻攔你。不過,你就這樣走出去,還等不到那和尚見到你,你就被鎮海王的人殺了。那麼兩虎相鬥就看不到了。鎮海王就能順利篡奪皇位。此後,忠於皇上的人將被清洗。”
“那我怎麼過去?我既不會飛,也不會遁地。”陸姝為難道。
借落子道:“不用飛,也不用遁地。隻要你換一副麵貌,讓人認不出來就可以。”
陸姝道:“那有勞你隨便幫我換個麵貌。”
借落子搖頭道:“這不可隨意。你不但要走出去不被認出來,還得見到和尚和鎮海王。現在皇家寺廟大門口已經封鎖起來了,到處是鎮海王的士兵,密如木桶,蒼蠅都飛不進去。”
陸六斷點頭道:“對,我本想去大門口看看,可是到處都是凶神惡煞一樣的王府兵,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借落子道:“鎮海王這麼做是對的。他知道和尚手下有許多皮囊師,平時生活在皇城各個角落,上至官員,下至乞丐,都可能是被皮囊師占據了身份的人。他更知道,刺殺皇上的暴民基本都是皮囊師。你說,他可能讓閑雜人等混進去嗎?”
陸六斷和陸姝都搖搖頭。
“這麼說來,無論我怎麼做,都沒有作用了?”陸姝泄氣道。
“那倒不是。你若是要去,必須換成陸六斷的麵貌。”借落子說道。
“變成她的樣子?”陸姝看了看陸六斷,“那不是一樣會被抓起來嗎?鎮海王的人不會不知道她是皇家寺廟的人吧?就算下麵的將士不認識,也不會讓她進去吧?”
在皇城裏,陸六斷也應屬於閑雜人等之列。
陸六斷想了想,說道:“我早上出去的時候,鎮海王的將士們已經圍住寺廟了。可能那些將士確實不認識我,也可能他們沒有看到我,所以沒有抓我。但是他們肯定不會讓我進去的。”
借落子道:“若是你跟那些將士說,你知道陸姝藏在哪裏,那些將士就會讓你進去了。”
陸六斷道:“那當然。”
借落子對陸姝說道:“所以,我將你變成陸六斷的樣子之後,你要宣稱自己知道陸姝的下落,要親自告訴鎮海王。鎮海王必定讓你見他。與此同時,仐憙和尚必定會阻止。這時候,你亮明身份。他們必定爭搶你,交鋒不可避免。”
“但是你也命在旦夕。”陸六斷急忙補充道,生怕借落子忘了提這一點。
陸姝淡淡道:“姐姐,我們先換一下衣服吧。”
“換衣服?”陸六斷愣了一下。
“隻換了麵容,不換衣服,還不是會被人看出來?”陸姝說道。
陸六斷見她心意已決,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用換,我跟你一樣喜歡衣裳,覺得好看的衣裳,一做就會做兩三件一模一樣的。我去櫃子裏拿一身和我身上一模一樣的衣裳給你穿上就可以了。”說完,她又瞥了借落子一眼。
借落子點點頭。
陸姝覺得怪異。難道陸六斷借一身衣裳給她也要得到借落子的許可嗎?
心中雖有疑慮,但她來不及細想了。她去裏屋換上了陸六斷的衣裳,然後走了出來。
借落子道:“閉上眼睛。我給你換一下麵容。”
陸姝閉上了眼睛,很快感覺到一雙手觸到了她的臉。那雙手在她的臉上遊走,讓她有些癢,然後有些痛。但好在痛癢都在她能忍受的範圍之內。
不過十來個呼吸的時間,那雙手就離開了她的臉。她聽到借落子說:“好了,睜開眼吧。”
她睜開眼來,眼前有一麵銅鏡,是陸六斷拿著銅鏡的。
銅鏡裏麵是陸六斷的臉。
她抬起手來在臉上摸索,手指微顫。銅鏡中的陸六斷也抬起手來在臉上摸索,手指微顫。
“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陸姝驚歎道。
“不是像,這就是你。”借落子在旁冷冷說道。
“這就是我?”陸姝側頭看著借落子,茫然問道。
“對。給你拿著鏡子的,才是陸姝。”借落子的語氣依舊冷冷的。
陸姝看著陸六斷,就像看著銅鏡一樣。
“我是你?”陸姝喃喃道。
陸六斷放下銅鏡,雙手扶住她,輕聲道:“剛換臉時都會這樣,身份一時半會兒換不過來。從現在起,你就是陸六斷。就像那些占據別人身份的皮囊師一樣,把自己當作那個人。”
陸姝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將銅鏡拿了起來,對著鏡子裏看,恍惚之間居然有種鏡子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的感覺,而陸姝那張臉竟然有些陌生了。
這種感覺讓她既感到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那晚在破廟裏,老和尚說過,人的前世是鳥,是魚,是蟲,是獸,到了這一世,就全忘記了。靈魂裝在什麼樣的皮裏,就是什麼東西。是鳥就會飛,是魚就會遊,是蟲就會爬,是獸就能跑。
自己到了陸六斷的“皮囊”裏,自己便是陸六斷了?她不知道這樣理解是不是正確。可是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
“皮囊術果然厲害!”陸姝讚歎道。
“幾乎就是我了。這樣走出去,肯定沒有人認得出來。”陸六斷盯著她的臉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