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鐵鍬,振奮精神,打算哪怕幹上一天,也要把石頭挖出來。誰知我剛伸手那石頭就起出來了,不過埋得一尺深,下麵比上麵也就寬出去六寸左右。我用撬棍把它撬鬆,然後搬到手推車上。這使我驚愕不已,那石頭屹立在地上時間之長超過人們的記憶,每人都堅信前輩人曾試圖挪動它,但都無可奈何。僅因為這石頭貌似體大基深。人們就覺得它不可動搖。

那石頭給了我啟迪,我反倒不忍把它扔掉。我將它放在院中的醒目處,並在周圍種了一圈長春花。在我這片小風景地中,它提醒人們:阻礙我們去發現、去創造的,僅僅是我們心理上的障礙和思想中的頑石。

放下心理的包袱,打破思想的障礙,相信不久,你的前麵將是一片春暖花開。

清澗的石板

我們終於來到陝北清澗,旁人建議到城外鄉村裏走走。

到了鄉村,幾乎就要驚呼不已了,覺得到了一個神話的世界。那一切建築,似乎從來沒有磚和瓦的概念:牆是石板砌的,頂是石板蓋的,門框是石板拱的,窗台是石板壓的,那廁所,那台階,那院地,那籬笆,全是石板的。走進任何一家去,炕麵是石板的,灶台是石板的,桌子是石板的,凳子是石板的,櫃子是石板的,鍋蓋是石板的,炕圍是石板的。色也多彩,青、黃、綠、藍、紫。主人都極誠懇,忙招呼在門前的樹下,那樹下就有一張支起的石板,用一桶涼水潑了,坐上去,透心的涼快。

主婦就又抱出西瓜來,刀在石板磨石上鷹了,嚓地切開,籽是黑籽,瓤是沙瓤。正吃著,便見孩子們從學校回來了,個個背一個書包,書包上係一片小薄石板,那是他們寫字的黑板。一見有了生人,忽地跑開,兀自去一邊玩起乒乓球。球案純是一張石板,抽、殺、推、擋,球起球落,聲聲如珠落入玉盤。

終於在一所石板房裏,遇見了一個石匠。老人已經六十二歲了,留半頭白發,向後梳著,戴一幅硬腳圓片鏡,正眯了眼在那裏刻一麵石碑。碑麵光膩,字跡凝重,每刻一刀,眉眼一湊,皺紋就爬滿了鼻梁。我們攀談起來,老人話短而氣硬。他說,天下的石板,要數清澗,早年這個村裏,地缺土貴。

十家養不起一頭牛,一家卻出幾個好石匠,打石板為生,賣石板吃飯,虧得單石板一層一層揭不盡,養活了一代一代清澗人。為了紀念這石板的功勞,他們祖傳下來的待客的油旋,也就仿製成石板的榜樣,那麼一層一層的,好吃耐看。

他說,當年陝北鬧紅,這個村的石匠都當紅軍!出沒在石板溝,用石板做石雷,用石板烙麵餅,硬是沒被敵人消滅,卻沉重地打擊了敵人。他說,他的叔父,一個遊擊隊的政委,不幸被敵人抓去,受盡了酷刑!不肯屈服,被敵人殺了頭,掛在縣城的石板城門上。

他們又連夜攻城,取下頭顱,以石匠最體麵的葬禮,做了一合石板棺材掩埋了。結果,遊擊隊並沒有垮掉,反倒又一批石匠參加了遊擊隊……老人說著,慷慨而激奮,末了就又低頭刻起碑文了,那一筆一畫,人石板三分。旅人都啞然了,覺得老人的話,像碑文一樣刻在心上,他們不再是一種入了奇境的好奇,而是如走進佛殿一般的虔誠,讀哲學大典一般的莊重,靜靜地作各人的思索了,問起這裏的生活,問起這裏的風俗,末了,最感興趣的是這裏的人。

“到山上走走吧,你們會得到答案的。”老人指著河對麵的山上說。

走到山上;什麼也沒有,卻是一片墓地。每一個墓前不論大小新舊,出奇地都;立著一塊石板——一麵刻字的石碑,形成一片石板林。近前看看,有死於戰爭時期的,有死於建設歲月的,每一塊碑上,都有著生平。旅人們麵對著這一麵麵碑的石板,慢慢領悟了老人的話。是的,清澗的人,民性就是強硬,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一麵樸實無華的石板,錘鏨下去,會冒出一束火花,他們死去了,石板卻又要在墓前豎起來。他們或許是個將領,或許是個士兵,或許是個農民,或許是個村孺,但他們的碑子卻衝地而起,立指天空,那是性格的象征,力量的象征,不屈的象征。

清澗鄉村是一個神話世界,這裏從建築到日常用品,從生活、學習到娛樂,無不與“石板”密切相關。奇特的人文景觀與深邃的思想內涵融為一體。“石板”構成了行文的線索,“石板”又象征著清澗的人民,象征著樸實無華的性格和堅強不屈的精神。

夜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