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第一次,第一次和媽媽睡在同一張床上,我無法入眠,久久的,睜大著雙眼,望著一團漆黑發呆。我想,我要感謝這個極為偶然的夜晚。父親去偏遠的村莊下鄉,弟妹們在異地求學,唯獨在鄉村工作的我回到了家裏,就這樣,我和媽媽睡在了一起,我很興奮。哦,媽媽,媽媽就在我身邊,真是太近了,近得讓我能聞到她身體的氣息,我心裏突然升起一股久違的衝動,強烈而急切,我真想掀開她的被子,鑽進她寂寞已久的懷抱,撫慰她那孤獨消瘦的心。可是,我不忍,不忍在這靜夜裏,驚動已經熟睡的她。

靜謐中,我聽見了媽媽的呼吸,一種我從沒聽過的沉重、顫抖、呻吟般的呼吸。天哪!真想不到,媽媽的呼吸竟會變得如此艱難,如此壓抑而痛苦,我的心,霎時要碎了。曾經摟著我安睡時,媽媽那勻稱、輕柔、馨香的呼吸,哪兒去了?我是多麼喜歡聽她那音樂般美妙的呼吸啊!

記得小時候,媽媽每次哄我睡覺時,我都乖乖地爬在她胸脯上,一動不動的佯裝入睡,媽媽以為我睡著了,然後自己也睡去,這時,她就發出了那種我好喜歡聽的呼吸聲。我偷偷而癡迷地聽著,心中倍感安全和溫暖,那種寧靜的幸福,讓小小的我,悄悄的滿足著,喜悅著,我聽呀聽,總也聽不夠,直到很困了,我才在媽媽輕柔的呼吸聲中甜蜜地睡去。那時的我,因為睡得太香甜,太安寧,既不做夢也不失眠,更不會半夜驚醒。在媽媽的懷抱裏,我是一隻無憂鳥。

我回憶著曾經年輕的媽媽,回憶著她那令人心醉的呼吸,而此刻聽著身邊現實中媽媽被滄桑扭曲的呼吸時,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我翻身把臉深埋在枕頭裏,但還是控製不住地抽泣出聲來,立刻,我聽見媽媽問我怎麼了?我竭力鎮靜撒謊說我的背好癢,想著這樣會將並沒有睡熟的媽媽騙過去。

果然,她信了,同時伸來一隻手要為我撓癢,我慌忙將背轉給她,然後抓起枕巾塞住了自己哭泣的嘴巴。媽媽的暖手,剛一接觸我的背部,頓時有股電流似的激情傳遍了全身,她輕輕的,一下又一下為我撓著並不癢的背部,這是我十多年來再也沒感到過的幸福,母性肌膚的關懷與愛撫,一時間,帶給我狂熱的驚喜和快感,我禁不住,淚水如注。

許久許久,媽媽的手,都不知疲倦的在我背上輕柔地拂動著,溫柔似水,我真希望將自己永遠化在這似水的溫柔裏。可是,我不忍再為年華早失的媽媽增添半點辛勞,我努力咽住淚水,強迫自己平靜地說:好了媽媽,不癢了,您睡吧!

媽媽抽去手,睡了。但很快,我又聽到了她那沉重的,壓抑的,呻吟般的呼吸聲。我知道,媽媽並沒有睡熟,就像剛才一樣,媽媽在夢裏,也一刻都不放鬆的為子女們的成長而牽心。

十多年來,第一次和媽媽睡在同一張床上,我在哭泣,我的心在哭泣。可我,卻又禁不住自己千百次的渴望與幻想:何時,再能聆聽媽媽年輕時,那熟睡中音樂般美妙、溫馨又芳香的呼吸呢?

一生的遺憾

十多年前,因為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我無辜挨了一次嚴重的處分——撤銷預備黨員資格。這對於一個已有三年兵齡的我而言,前途雖然說不至於多麼黑暗,但卻也是看不到多少光明。有的人幸災樂禍地說是“活該”;有的人在我身邊側身而過,那情形,像是我攜帶了什麼傳染病源;有時候,艦領導在大庭廣眾前點名,也告誡大家——不要向我看齊,那滋味真是莫名之至。幸虧我自己沒有心灰意懶,我自己覺得我還能把這兵當下去。

當許多人開始疏遠我的時候,我開始親近一位朋友——書籍。那時,我雖然不再合適擔任艦團支部副書記,經副政委在支委會上力爭,我還兼著艦報道組長和圖書管理員。後來,我就伏在悶熱的圖書室的桌子上寫了不少文章,在報刊、電台、雜誌上發表。這樣,還是有人要說閑話——“他除了會寫幾篇臭文章,還能幹什麼?”幸虧我的專業技術還是很不錯的,沒有因為有寫作的愛好而有絲毫的疏忽。一次,在對某大國航母艦編隊偵照中,是我首先發現的目標,使軍艦圓滿完成了偵照任務,我因此被大隊黨委榮記了三等功。可照樣還是有人說:“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並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