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連裏派我和樹新的兩個班配屬一連去封堵戰備坑道。為趕工期,也為給連隊爭光,我們發揚了連續作戰的精神,使工期進展很快。一天早晨我們在堵最高處的一個步兵抗道,就在即將封口時塌方。當時我正在給上麵的戰友遞工具,結果塌下來的沙石都砸在了我身上,尤其是右臂,正被一塊大石壓住,雙腿也卡在了石頭中。我的胳膊腿斷了一樣巨痛,當戰友們把我扒出來時,血已濕透了衣袖、褲腿。樹新看我傷得很重,連忙背起我向山下駐地跑去。由於山陡路滑,一路上他幾乎是坐在地上往下滑的。下到中途,突然他腳底一絆摔倒了,我倆順坡滾出十幾米。他的右半邊臉全蹭破了,尤其是下巴出血正一滴滴流下,可他爬起來連忙查看我的傷勢,又從他那很髒的白襯衣上撕下一條較幹淨的布條給我包紮,然後背起我繼續艱難地向山下走去,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我流淚了。他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戰友情。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心已連到了一起,我們的血已流到了一起……如今這一切都已成為記憶中的往事,隻有手臂上那塊隱約可見的傷疤似乎還在訴說著那段不尋常的經曆。

從山上下來不久,部隊開始精簡,90年兵全部複員,大家都在做著回家的準備。可我發現樹新很沉默,好像心事很重。一天午飯後,他向我說明了真情。原來他管菜地時經常同附近的老鄉接觸,他豐富的農業知識和果樹栽培技術都很受老鄉歡迎。現在要複員了,很多老鄉請求他能夠留下來,而他也很喜歡這片美麗的草原、喜歡看草原上的日出日落和成群的牛羊,更喜歡聽牧民們粗獷豪放的歌聲,更使他想留下來的是因為那裏貧苦落後,老百姓對農業技術知之甚少。他很想留下來,可又惦記家中年邁的雙親,因此是走是留他很難選擇。後來他終於留在那兒了,留在了美麗的科爾沁草原,留在了他曾經守衛過的地方並同那裏的一位姑娘結婚了。很快,我們如期複員了,臨走的那天他來送我。我說樹新就要分手了,你再給我吹段口琴吧。他沒有說話,從口袋裏掏出口琴為我吹了一首《駝鈴》。那段時間我最怕聽這首歌,可他還是用這首歌為我送行。我哭了,他也哭了,很多人都哭了。轉眼複員六年了,由於通信十分不便,我們隻通了五回信。前年他就做了父親,自己種了幾十畝地,老鄉們對他非常友好,日子過得不錯。我想,終究有一天我會與他重逢,那時,我們再痛痛快快地重敘戰友之情吧。

難忘一段歌

春雨綿綿的日子裏我憶起了往事。28年了,那難忘的歌聲總在我心中縈繞。

60年代我被下放農村,懷著幾近絕望的心情苦挨時光,就是在那時,我結識了至今仍讓我常常思念的王姨。

第一次認識王姨是在一個晚秋的下午,地裏的莊稼已收完,山野裏光禿禿的一片荒涼。我去山上割點枯幹的蒿草引火用,我低著頭往山上走,忽然從山頂上飄來淒涼哀婉的歌聲,在那遠離文化的荒山野嶺,這歌聲著實令我大吃一驚。我循著歌聲向山頂爬去,看到一位30多歲的少婦,人很清秀但卻一臉憂傷,浸滿淚水的雙眼凝望著層層遠山,唱一陣哭一陣,那聲音如泣如訴。從她的衣著上我猜到了她就是從市裏隨同被打成反革命的丈夫下放來這的音樂教師。聽母親講過她丈夫受了冤枉想不開,下鄉後患了精神病,現在常常無緣無故打罵自己的妻子,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她受了委屈也隻好到山上哭訴。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同情她的丈夫,聯想到自己的傷心事,淚水止不住流淌,當她終於擦幹淚,向山下走去後,我卻忍不住嗚咽起來,哭了一陣後,也想把自己的痛苦唱出來,但我隻會一首叫《神經病患者》的歌,是當時知青們悄悄唱的,這首歌很悲,我直唱到暮色降臨。後來,我結識了王姨,甚至還偷偷地跟她學會了她曾在山上唱過的那兩首叫《惜別》和《秋辭》的歌,那時這一類歌是不準唱的。

聽王姨說,她的家過去很溫馨,夫妻相愛至深,所以盡管現在患病的丈夫常常打得她身上傷痕累累,但她總忘不了過去那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