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每當心情極度壓抑的時候,我就去找王姨,我倆找個沒人的地方哭訴一通,也互相勸勉,打發那數不盡的苦難歲月。
1972年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王姨的丈夫去山上割柴再也沒有回來。一連多少天,孤苦伶仃的王姨長久地坐在丈夫的墳前流淚,後來人們勸她辦手續回了城。我永遠不能忘懷王姨回城前,那天我倆的話別。那是一個陰天,我倆在姨父墳前的山坡上,沿著小溪徘徊,喉頭哽咽著,千言萬語藏在心中,隻要一開口就會像開閘的水一樣哭出來。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倆仿佛沒有覺察,臉上惜別的淚水摻著雨水不住地流。
王姨走了再沒有音信,我失落的心無所依賴,隻有她的歌留在我的心裏。直到今天,我仍然懷念著她。我多麼希望萬一王姨能看到我寫的文章而與我聯係呀。
憶山雨
前些天,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我悶在屋裏百無聊賴,窗前一座高樓擋住視野,隻有那單調的雨聲喚起了我遙遠的回憶……二十多年前我居住在一個小小山村,也是這樣的春雨瀟瀟,可那時對雨的感受與今日大不相同,人們常常企盼那清新甘甜、充滿生機的雨,那貴如油的春雨更象征著豐收,象征著生命,雨中那朦朧的山、朦朧的樹和那朦朧中的農家小院使我永生難忘。然而,那年月日子艱辛,成年累月的勞累,唯有在下雨天才心安理得地有個小小的享受。正因為缺少,才更顯得珍貴。那時為了珍惜雨日的溫馨和恬適,我曾寫過一首不成熟的小詩,依稀記得是這樣寫的:
木籬茅舍小洞天,簷下紫燕細呢喃。比鄰相聚融融暖,四野茫茫春雨寒。卸梨歇馬鞭高掛,天公蓄意賜清閑。幹魚鹵豆山野菜,一壺熱酒話豐年。這首淺淺的小詩記錄了我那又甜又苦的青春和山區人民那樸素無華的感情,至今仍讓我無比留戀。
母女情
人生有許多無奈,而最大的無奈莫過於無法補償的遺憾。多少個溫溫長夜,我輾轉反側,與母親幾十年的血淚親情和作為女兒未能報答的養育之恩的慚愧使我肝腸寸斷。
1960年我正讀中學,母親被打成右派,全家遣送到偏遠的山村。那年暑假,我懷著急不可耐的心情倒了兩段火車,又步行兩天才趕回家,看到的是家中的貧困和母親的病容。那時農村每人每天隻給四兩糧,母親餓得全身浮腫,胳膊和腿綻開長長的口子,我的心像刀割般的難受。我抱住母親失聲痛哭:“我不念書了,我要回家和您同甘共苦,照顧您!”母親一聽就急了,嚴肅地說:“別說傻話,你不念書還有什麼前途,家裏眼下艱難點,可沒有上不去的崖。”
那天晚上,母親關好門窗,小心翼翼地拆開內褲褲腰,拿出一個小布包,裏麵是一枚金戒指。母親湊在油燈前把戒指掂了又掂,看了又看,撫摩了好一陣才重新包上。過了幾天,母親從外麵回來,手裏攥著40元錢,我立刻猜到母親把戒指賣了。我含著淚說:“媽,您隻有這麼一件心愛的東西,一次也沒舍得戴啊!”母親歎了口氣:“沒有別的辦法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這回你的路費和書費都夠了,剩下的錢再給你做條棉褲,這兩年冬天太冷。”我說啥也不要棉褲,堅持要買糧食貼補家裏。母親隻好說等有賣糧的一定買。
當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母親給我寄來了一條新棉褲。我抱著棉褲,想起母親那腫脹的手指做針線是如何艱難,想起母親穿著的破舊衣裳和每到冬天就凍裂的腳,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世界上有什麼情能比母親的情更親?什麼愛能像母愛這樣神聖這樣無私啊!
這年冬天,我常常一個人留在教室裏學習到深夜,全靠母親給我做的棉褲抵禦了寒冷。啊,這又輕又暖的棉褲縫進了母親的深情,它時時刻刻激勵著我發憤讀書而取得優異成績。
現實是殘酷的,正當我苦苦盼著畢業,夜夜盤算著工作以後如何把工資全部用來孝敬母親的時候,因家庭株連,學校提前將我下放回家了。母親經不住打擊竟一病不起。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她含淚對我說:“媽對不起你,是我連累了你。”母親啊,到了這個時候您想到的還是女兒,您怎麼絲毫也不想想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呢?悠悠歲月,我再也沒有機會報答母親了,隻能用飽蘸深情的筆來抒發對母親深深的懷念,表達一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