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要為她祝賀時,她卻找到我,說再也不去那家服裝廠幹了,老板把工人不當人,兩班倒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她說把她寫作的時間完全擠了,我隻得為她歎息。我試著為她介紹了份工作,都未談成。她也隻得離開這座小城回到了她的那個山村。
我為山妹子的回歸山村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或許山裏也會有她發展的路。
我忙於采寫幾篇大特寫和副刊的編務,有一段時間,沒了山妹子的音信。忽然有一天,山妹子給我寄來了厚厚的一封信,我想又是她的稿件不成。待拆開一看,居然是她寫的長信,她告訴我,隻有山屬於自己,她所在山坳正式開發興建度假區,她應聘當上了度假區總經理助理兼開發部經理,她是特意請我出點子搞設計的。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當我應邀奔往山裏發現度假區初具規模時,暗暗為山妹子的膽識折服。再次見到山妹子,我簡直認不出她了。她在清麗之外多了幾份成熟和高雅。我想我再不能喊她山妹子了,可心裏真為山妹子高興。見麵第一句話說:“你會成功的。”山妹子卻說:“不光是眼前的實業,還有文學呢。”我不由得鼓掌大笑連聲說:“對,對,都會成功。”
母親節
母親節是洋人的發明,時間定在每年五月第二個星期日。
洋人們發明了很多洋玩藝兒,有好的,有不好的。這母親節,當屬前種。
人都從母體裏脫胎出來。古人把自己的生日稱為“母親難日”,到這一天“必齋沐焚香端坐”(白埏《湛淵靜語》卷二)。原因就在於,自己出生這一天,也就是母親受難的一天。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兒奔生,娘奔死。人生人,嚇死人。一個嬰兒的出世,是如此地驚天動地,生與死是如此壯烈糾纏在一起。無論生下來的是英雄是小人,是聖賢是逆子,母親的痛苦,都是一樣的;母親對新生兒的愛,也是一樣的。那麼,人類能於百忙之中,想起來要為母親專設一個節日,我認為,這是人類良心未泯的表現。
隻可惜,這母親節的發明權不屬於中國。盡管,中國曾有過很多驕人的發明;中國有嶽母刺字的深情記載;中國人把孟母教子的故事寫進了《三字經》裏,中國人還有“割肝救母”的動人傳說。但在中國的講封建皇權、父權、夫權的漫長社會裏,是不可能為母親的尊嚴安排出一個供奉之所的。她們永遠地,隻是奉獻。侍奉公婆,連姓氏也隨了丈夫。中國人是很講孝道的,但中國人的教道植根於父親族親的承傳與依歸。“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清楚不過地圈定了這一點。而所謂“後”,也僅僅指的是子嗣。當然後來,社會是進步了。我們把男女平等寫進了憲法;社會倡導保護母親、婦女和兒童。而眾多的文學藝術作品,更是從動物界的初原感情到人類社會的倫常操守上,對我們進行著尊母敬母的啟蒙教育,以喚醒我們對母親的崇敬和孝心。我們於是知道了母親的偉大,知道了母愛是所有人類之愛的源泉;知道了整個人類其實是吮吸著母親的乳汁,而長大的;還知道了以母親的名義對社會道德的淪喪所進行的譴責,是世間最嚴厲的譴責,等等。
然而理論上“知道了”是一回事,真要對母親結結實實獻上一份愛心,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那些個上有老下有小的瑣瑣碎碎又磕磕碰碰的日子裏,在母親真正老了之後,還記得:這樣一樁事情:在一台以歌頌母愛為主題的晚會現場,當主持人眼目切切地問場內觀眾“有誰是陪母親來參加晚會的,請站起來”時,偌大的觀眾場裏,成雙成對幸福人兒們竟你看我,我看你,一臉的茫然和忸怩。幸好,終於有那麼一位青年和他的母親站了起來,使晚會可以繼續下去……至於我,坦白說,假使我的雙親大人和嶽父嶽母至今健在,我便不敢在這裏奢談什麼孝心,也不敢貿然觸碰母親節這樣一個“敏感”的話題。因為弄不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無論如何,空頭孝子好當,實實在在的孝子難做。
而使我有勇氣寫這篇文字的另一個原因,是今年的五月十二日,也就是洋人們“玩”母親節這一天,我們在外地求學、教學的兩個女兒,東施效顰地給她們的媽媽掛來了電話,寄來了賀卡。大女兒在賀卡上說:“媽媽:‘母親節’好!感謝您給了我生命和這麼多的愛!”她們的媽媽由此而歡天喜地,幸福得不行。這情緒使我大受感染,也大受鼓舞,遂發現天邊有一簇聖火炬,想起了世上確實有這麼一個“母親節”,且寫下了這個題目。
世上隻有媽媽好,因而世上有了個母親節。事情就是這樣地順理成章。不過眼下,母親節還隻是個洋玩藝兒,還隻是走私般非正式地被拿進來,成為少數人的奢侈品。母親節不是三五牌香煙和海洛因,對我們有利而無害。母親節是個好東西。東洋人發明的卡拉0K 可以一夜之間風靡中國大地,到何時母親節也來風靡一回?還可以不沿襲“洋製”,而創造出中國人自己的母親節。比方說,考證出嶽母刺字是在哪一天,便把那一天定為中國的母親節。試想,由一位中國母親的雙手,將“精忠報國”四個大字刺印在兒子的背脊上這件事情本身,是何等地具備中國特色、中國氣派!愛祖國和敬母親是如此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忠孝兩全,豈非再好不過的精神文明建設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