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母親規勸,哀求,終於暴跳如雷。最後,無望的在我身後放聲大哭:“你走出去就不要再回來,我不要你這不識好歹的東西!”我愣了片刻,頭也不回地走掉。
離開母親,很長一段時間裏,心卻被她的眼淚浸潤著,緩不過氣來。才發現自己其實是深愛著她的,隻是孩提時印於腦海中的“惡人”形象根深蒂固。或許,還因為這些年裏,我們之間冷漠的相處方式,將那一份最溫馨的親情深深封起。我是愛她的,我卻不知。
沒有母親的異鄉之夜,漫漫無盡頭。我裹在被子裏哭泣,不停地給母親打電話,她再不似離別那日的浮躁,很平靜。仿佛想明白了,我於她,已經是一隻掙脫了繩索的風箏,即使她再眷戀,如今我飛了,她隻能無望守候。
與父親的相見,是在他的家裏,一個與母親有著相當年紀的女人,我叫她阿姨;一個高及我肩頭的8歲男孩,他叫我姐姐。望著弟弟眉眼裏那抹父親的神韻,有妒忌自心底掠過。我在心裏細細掐算:弟弟他8歲了。也就是說,父親離開我時,弟弟就已經生根發芽了。
當然,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也不是那個朝自己的母親嚷“你心裏有別人了”的傻小孩子,對於父親現在的生活,我是不應有什麼想法的。但不知為何,感受著他們的愉悅,一邊為父親高興,一邊卻是失落,為母親鳴不平。她與父親,曾在同一屋簷下生活十幾年,他們曾攜手走過那麼多個朝朝暮暮。而如今,他已擁有另一份天倫之樂,他撇她而去時她不到40歲,這些年裏她卻守著成天朝她討要爸爸的女兒,低調、晦澀。
父親意識到了,伸手過來握住我說:“你在怪我嗎?”我想了想,微笑著說:“不會了,爸爸那個字於我,已在媽媽這些年的良苦用心下消磨殆盡。人都有抉擇的權利與理由,我懂。就是媽媽,她都沒有怪過你,我們祝福你。”那一刻,卻是淚如雨下,歸心似箭。
跨進家門,母親坐在沙發上縫補著一件我小時候穿過的背心。叫了一聲媽,她有片刻的停滯,手指大概是被針頭刺到了,噙在嘴裏飛快鑽進廚房。我追到廚房喊“媽”,母親仍不理,背影在顫動!
我想起小時候看到過一篇文章,說的是貓頭鷹這種動物,是吃母親肉的。母親生育了它,撫養了它,傾其一生,連同最後的一身血肉……如此,這麼多年,我便是一隻貓頭鷹了!我吞噬母親的血淚賴以成長,還要傷透她的心……我跪倒在母親腳下。
母親抹著眼淚將我扶起,隻有幾秒鍾,她的神態便恢複得極其自然,就像我們並不是一對存在芥蒂多年的母女。
那天下午,我搬著小板凳挨著母親坐在陽台,一份久違的溫情在心間嫋嫋升起。我終於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跟她聊起爸爸。母親卻平靜,全然沒有常人對負心男人經久不滅的那種憤慨。我終於忍不住問:“可是媽媽,那時,你為什麼不向我說明呢?”
母親微微一笑:“我們已經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為什麼還要將陰晦的真相壓在你幼小的心靈裏呢?”
原來,她是不讓女兒過早地去消化沉重的抉擇,不想讓我過早地麵對那份拘謹與無奈。為此,她願意活在我的懵懂的積怨裏,耐心去守望。而我,從此以後也有一顆恬靜、懂愛、感恩的心靈了。
曾經聽說過一句話:說女人是軟弱的,但母親卻是強大的。正是因為有了一份作為母親的責任,有了一份對女兒無微不至的嗬護和愛,母親才擁有了堅強的力量;許多年來,她才能隻手擎天,一個人遮擋住生活中所有風霜雨雪,而給了女兒一片明媚的天空。
“冬天過去了”
坎坷中的記憶最難忘卻。那年冬天,弟弟患了急性腎炎,於是,父親東拚西湊弄了些錢,每日背著弟弟去鄉衛生院治療。數九寒天,風雪交加,空著手走路尚且艱難,更何況父親要背著十來歲的弟弟翻山越嶺走上二十餘裏路。有幾次,一不小心陷進雪坑,父親是背著弟弟慢慢爬上來的;寒風襲來,怕弟弟凍著,父親又脫下自己的棉襖,裹在弟弟身上。一走就幾個月啊。有一天,我跟在父親後麵當幫手。回來時,父親放下背上的弟弟,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歇息,望著積雪逐漸消融而變得花白了的山野,他喃喃地說:“冬天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