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父親剛剛離休,重訪了他原駐軍過的玉溪,回到錫城,便猝然離去……記得那是父親平生第一次住院。剛入院,就是病危的噩耗,此刻此時,性情溫和的父親忍著全身浸汗的病痛,微笑著謝絕醫院開來的陪護證,直了直魁梧的身體說:“你們都去上班,不要影響工作。我吊點‘點滴’,就沒事了。”
我強忍著撲麵的淚水,敷衍著對父親的每個微笑,父親他哪裏知道,他的生命,這時隻能用小時來算。醫生送來醫院最好的藥片,減輕父親被病魔纏得痛苦的身體,可曆經軍戎鑄就剛毅的父親拒絕服用,說:“能支持,請醫生節約國家醫藥開支。”父親明明知道,離休幹部的醫藥是實報實銷。
誰料,這第一次住院,竟是匆匆的永別。多少本廠職工趕來送別,就連70歲高齡的小腳老奶奶也捧著紙錢,囑咐我一定要燒給將要去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從軍時的老戰友,遠在他鄉的老上級,都紛紛聚來,一再問我:“你父親臨走時說了些什麼?”
“父親臨別時,猶如他平時少言寡語,在寧靜的黃昏,沒有說話,隻有兩顆淚滴順臉而下,長長地喊了一聲當醫生的二妹的名字,呼喚著生的希望。”我哭訴著,來看望父親的人們悲傷地掉淚。
人生有旅途,父親,默默地走過,用生命的執著在歲月的琴弦上彈奏出了勤勞、勇敢、儉樸、剛毅、謙和和創造。那滿箱子裏的獎狀,記載著父親的奉獻,人們悲切地送別,體現著父親平素對人的關心。我許多的成功,是父親言傳身教的結晶,心靈深處的美好回憶,是父親性格的雕塑。
父親的離去,總給我一種時代結束的感覺,告別父親辭世重訪玉溪的足跡,在人生的旅途上,追尋父親,是一本最豐厚的生命讀本。
誠摯的友誼——這照亮心靈的陽光是何等的燦爛輝煌!
父親的眼神
星期天,我到商店買鞋。鞋櫃台前擠滿了人,我好容易才挑選了一雙滿意的旅遊鞋,正愛不釋手時,耳邊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同誌,你手上這雙鞋蠻好看的,得多少錢一雙啊?”不用掉頭,一聽我就知道是個鄉下人。我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他:個子不算高,有些單薄,身上的中山服早已褪色,帶洞的解放鞋上還沾著泥土,頭發亂蓬蓬的,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牽著他的手,好奇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我指著“254元”的標價讓他看。那鄉下人看了,嘴角輕微撇了一下,不禁麵帶愧色地對那男孩說:“孩子,爹買不起,太貴了。”那孩子低下了頭,咬著嘴唇,把爹的手握得更緊了。過了半天,才抬起頭來,用乞求的眼神望著爹,怯生生地說:“……就是……就是……他們都有。”
我雖不知“他們”所指何人,但我想一定是他的小夥伴們。從小孩子的聲音中分明覺出一種委屈,一種渴求。這小孩也太不懂事了,這麼小就學會跟人家攀……父親見孩子那委屈的樣子,也隻好硬著頭皮,來到櫃台前挑了起來,櫃台裏有各色各樣的新潮旅遊鞋,可我見他似乎沒有在意鞋的式樣與質量,而隻在意那一張張價格表。他咂了咂嘴,似乎很難找到使他滿意的價格——在這家商場裏,最便宜的鞋也得一百多塊。總算挑了一雙最便宜的鞋,父親問孩子:“要買就買這一雙吧。”孩子懂事地點了點頭。
那父親隻好從內衣袋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票子和兩張大團結,手略有些抖顫地遞給了營業員。就在那一刹那,我注意到這位父親望著這血汗錢的眼神,那眼神裏流露出的是對這一百多元錢的“依依不舍”,是對孩子可以“風光”地穿上新鞋的滿足……那眼神打動了我,我感覺跟前這位父親的形象忽然高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