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繼父慢慢跨進她的門檻,悶聲不響地站了老半天,才開口說:“哭啥呀?我踏三輪,整天拉不上一個客也是常有的事。你不會把價錢再放低點兒試試?”見蘇妮不搭理,他想了想又說:“要不就算啦,我有幾個老朋友,托他們求人替你找個活兒……”說不清是討厭還是鄙視,蘇妮哭著,竟連看都沒看繼父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啥時候離開的。
不過,蘇妮再去賣畫的時候,倒是照繼父的一句話,把價錢放低了許多。她的雞畫,一般都隻標價五六十元,最低隻要二三十元,最高的也不過百八十元。果然,標價一低,她的雞畫攤前就漸漸有了生意。雖說那些買主討價還價砍得厲害,但隔三差五總能賣掉一兩幅,偶爾碰上好運氣,一天居然能賣兩三張。這樣一來,可給蘇妮添了信心和勁頭。她白天上街練攤,晚上在家作畫。日子長了,她還從路人的討價還價和挑剔指點中,慢慢悟出了別人的欣賞口味和自己的弱處,使畫技又得到了新的長進。如此這般三個月下來,她靠自己的雞畫竟掙了一千四五百元錢。這時候,蘇妮才忽然有點兒從心裏感謝繼父了,關鍵時候要不是繼父那番話,自己肯定撐不下去。
冬天的一個晚上,蘇妮去一個老師家裏討教畫技,出來時已快半夜了。走到街路口,蘇妮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她扭頭看去,原來是兩個坐三輪的痞子不肯付錢,還對那車夫罵罵咧咧,拳打腳踢,接著揚長而去。借著昏黃的路燈光,蘇妮發現那三輪車夫竟是繼父。繼父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又吃力地扶好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之後孤零零地守在那兒,一邊不停地跺著腳,一邊東張西望,顯然,是還想再等一趟生意。蘇妮本想離開,可又不知為什麼戴好口罩,裹緊風帽,走上前遞上一張10元票子:“到南亭,錢不用找了。”為了不讓繼父發現自己,蘇妮故意壓著嗓音,報了個比自己家遠一站路的地名。
三輪車經過蘇妮家門前的路口時,繼父卻默默地停了下來,將那10元錢朝蘇妮手裏一塞:“別瞞我啦,快回家吧。”待蘇妮下了車,他問了句:“這陣的畫生意咋樣?”蘇妮隻好回答說:“馬馬虎虎,能養活我自己。”“那就好,那就好。”黑暗中,繼父眼裏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光芒,邊說邊掉轉車頭走了。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黑夜中的三輪車,蘇妮忽然想起從前跟繼父在一起的日子,心中竟有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轉眼過去了半年。這天,蘇妮畫攤前來了幾個日本人,他們一幅幅看完了雞畫後,特別注意上了一幅《百雞圖》。那《百雞圖》是蘇妮新近在老師指導下,用了整整半個月工夫畫成的,畫麵上共有一百多隻神形兼備、動態各異的雞。因為蘇妮有點兒舍不得賣它,隻是想先掛出來聽聽路人的意見,所以暫時還未標上價錢。幾個日本客人“喲西、喲西”地左看右看,愛不釋手,在陪同翻譯的幫助下,最後出價80萬日元,當場買下了這幅《百雞圖》。臨了,一個胖胖的日本人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上前來:“蘇小姐,我是大阪市鬆鈴少年書畫研究會的大佐一雄,你的小小年紀,雞畫大大的好!我想在適當的時候,邀請你參加我們的畫藝交流活動,並願意承擔全部費用!”
消息傳開後,蘇妮的街坊鄰居們,還有從前的老師和同學們都來了,一個個都為她高興。蘇妮注意到,繼父沒有來。這天,蘇妮決定去看看繼父,同時,還上他當初借給的那200元錢。蘇妮想讓他知道,現在她不但能靠畫雞掙錢養活自己,而且要走出國門了!
繼父的家在市郊一個小村裏,幾年前她由母親帶著來過這裏。見是蘇妮,繼父站在門邊先是一怔,有些驚惶地伸手掩了掩了門,但還是將她讓進了屋。
忽然,蘇妮兩眼睜得老大,一下愣住了,隻見繼父屋裏的牆上牆下,裏裏外外,掛滿了畫——那全都是她這半年來,一幅幅賣出去的雞畫!頓時,蘇妮像明白了什麼,她顫顫地看著繼父:“這,這都是您自己掏錢,托別人去買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