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黑暗中的小刀
當他們在布理的旅店準備就寢時,雄鹿地正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一陣迷霧在山穀和河岸間徘徊不去。溪穀地的屋子毫無聲響。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往外窺探。他一整天都覺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著,彷佛凝滯的夜空中有某種威脅正蓄勢待發。就在他往外窺探的同時,樹下有道黑影無聲的移動,大門似乎憑藉著自己的意誌無聲無息的打開又關上。他感到無比的恐懼。他縮了回去,在客廳內渾身發抖。最後,他好不容易才鎖上了大門。
夜色漸漸變深。門外傳來低微的馬蹄聲。他們在門外停了下來,三道黑影悄悄的走了進來。一個站在門前,另外兩名則是分別站在兩邊,如同岩石的陰影一般動也不動,任憑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搖動的老樹彷佛都在等待著。
樹葉中有東西動了動,遠方有隻公雞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門邊的身影開始移動。在沒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閃爍著光芒,彷佛是一道脫去刀鞘的光束。門上傳來低微但沉重的敲打,整扇門開始搖晃起來。
“以魔多之名命你開門!”一個單薄的聲音威脅道。
隻敲了第二下,那門就倒了下來,木屑四濺,門鎖被打成兩半。黑影飛快的飄了進去。
就在那一瞬間,附近的樹叢間傳來了號角聲。刺耳的聲音像是尖刀一樣劃破了寂靜的黑夜。
“快醒來!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快醒來!”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見那些黑影溜進花園,就知道這次不逃就沒命了。他當機立斷從後門跑了出來,穿過花園,跑到門外。當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時,就氣喘如牛的倒了下來。“不,不,不!”他哭喊著。“不是我!不在我手上!”過了一段時間人們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麼。最後,他們猜測有敵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來自老林那邊的怪物。接著,他們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
“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員吹起了雄鹿地的警號,自從多年前烈酒河凍結的嚴冬,白狼入侵以來,這警號已經有一百年沒有響過了。
“快醒來!快醒來!”
很遠的地方也開始有別的號角回應。警號開始往四周擴散。
那些黑影從屋內走了出來。其中一名在離開的時候把一件哈比人的鬥篷丟在門口。馬蹄聲漸漸轉變成狂奔,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進黑暗中。溪穀地四周都響起了警號聲,還有奔跑和人們奔相走告的聲音。但黑騎士依舊不受影響的如同狂風般奔向北門。就讓這些小家夥吹號吧!索倫等下會來料理他們的。他們還有另外的任務:他們已經確知屋子空了,魔戒也離開了。他們衝過門邊的守衛,如同惡夢一般消失在夏爾地區。
佛羅多突然間從夢中醒了過來,彷佛有什麼聲音將他喚醒。他看見神行客依舊目光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視著在他照顧下十分旺盛的爐火;但他沒有任何示警的舉動。
佛羅多很快就再度回到夢鄉,但這次的夢中充滿了強風和狂奔的蹄聲。似乎有陣強風環繞著屋子,想要把它連根拔起;他還可以聽見遠方吵雜的號角聲。他張開眼,聽見院子裏麵有隻公雞在啼叫。神行客拉開了窗廉,匡當一聲推開百葉窗。天際的曙光已經照了進來,一陣冷風從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帶他們前往臥室。當他們看見室內的慘況,不禁慶幸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戶被人撬開,窗廉在晨風中翻飛,床鋪被弄得一團淩亂,被單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丟的滿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將店主叫來。可憐的奶油伯看來睡眼惺忪,又驚又怕。他幾乎一整夜都沒闔眼(這是他的說法),卻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我這輩子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情!”他驚恐的揮舞著雙手。“客人們竟然不能在床上睡覺,房間被弄得一塌糊塗!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黑暗的預兆,”神行客說。“不過,至少在我們走了之後,你可以獲得片刻的安寧。我們會馬上離開。別管什麼早餐的了,我們站著隨便吃喝一點東西就可以了。我們幾分鍾之內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馬匹是否都已備妥,順便替他們拿些食物。不過,他很快就氣急敗壞的回來。小馬全不見了。馬房的門都在半夜被打開,所有的馬兒都不見了。不隻是梅裏的小馬,而是關在那邊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這壞消息幾乎讓佛羅多走不動路。他們怎麼可能在騎馬的追兵跟蹤下徒步到達瑞文戴爾?不如直接去月亮還比較快。神行客沉默的看著四名哈比人,彷佛在評估著他們的力量和勇氣。
“小馬本來就沒辦法讓我們躲過這些駿馬的追捕,”他最後終於說,似乎猜到了佛羅多的想法。“我準備走的路不會讓步行和騎馬有太大的差別。反正我本來也準備徒步前進。我擔心的是食物和裝備。我們在這裏和瑞文戴爾之間是弄不到糧食的,隻能靠自己攜帶補給。而且我們一定要多帶一些,因為我們有可能耽擱行程,或是被迫繞路。你們能夠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話多少都可以,”皮聘沉重的說,但他還是強打著精神想要硬充好漢。
“我可以背兩個人份的東西,”山姆堅決的說。
“奶油伯先生,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佛羅多問。“我們能不能從村裏弄幾匹小馬?甚至隻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應該沒辦法用雇的,但我們或許可以買下它們,”他有些遲疑的補上一句,心中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買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板悶悶不樂的說。“布理少數幾匹可供人騎乘的小馬都養在我的馬廄裏,這一下子都不見了。至於其它的駝獸,不管是拉車的馬或是小馬,在布理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絕不可能出售。我會盡力想想辦法。我馬上把包伯叫起來,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願的說。“你最好趕快想辦法。我擔心這次至少會需要一匹小馬來駝行李。我們趁著天色昏暗,悄悄離開的計劃就這樣報銷了!這跟敲鑼打鼓通知大家沒什麼兩樣嘛!我想這一定是他們計劃好的。”
“唯一讓人安心的是,”梅裏說,“至少是我們可以坐著好好的吃早餐。我們快去找諾伯吧!”
最後,他們的行程被延後了不隻三個小時。包伯回報附近沒有任何願意出借或販售的馬匹。隻有一個例外:比爾·羊齒蕨有一匹待價而沽的座騎。“那隻可憐的瘦馬餓的半死,”包伯說,“如果我猜的沒錯,老比爾看到你們的慘況,絕對會趁機把價格哄抬到三倍以上。”
“比爾?”佛羅多說。“這會不會是什麼陷阱?他賣的馬匹會不會駝著行李跑回去,或者甚至協助別人跟蹤我們?”
“也許吧,”神行客說。“但我實在無法想像有任何動物離開他之後還想回去的。我想這隻是比爾貪小便宜的作風:他想要盡可能的多獲得一些利潤。主要的危險反而是這匹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們也沒有多少選擇。他開價多少?”
比爾的價格是十二枚銀幣;這的確是三倍以上的價錢。那匹小馬果然是個骨瘦如柴,營養不良,無精打采的動物,但它至少看起來還不會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出了這筆錢,還給了梅裏另外十八枚銀幣以補償其它走失的小馬。他是個誠實做生意的商人,在布理的名聲也不壞;但三十銀幣對他依舊是個沉重的打擊,這筆錢是被黑心比爾給騙走的事實更是雪上加霜。
事實上,最後還是好人有好報。不久以後,他們才發現其實隻有一匹馬被偷。其它的都是被趕開,或是驚慌中四散奔逃。它們隨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發現了。梅裏的小馬一起行動,最後跑回丘陵地去找胖鄉巴佬。所以,它們在湯姆的照顧下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但是當湯姆聽說了布理的狀況之後,他就把這些小馬送到奶油伯身邊去。因此,奶油伯等於用相當不錯的價格買到了五匹好馬。當然,它們在布理得要工作的比較辛苦,但包伯對它們很不錯。因此,總的來看,它們運氣還算好,躲開了一段黑暗危險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機會去瑞文戴爾看看。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奶油伯隻知道他損失了一大筆錢財。而且他還有其他的憂慮。旅店內的住客一聽到昨晚發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鬧起來。南方來的幾名旅客也丟了好幾匹馬,立刻大聲責怪店老板。隨後,他們才發現有名同伴也跟著不見了:就是那名跟比爾同進同出、行動鬼祟的眯眼男。很快的,他們就懷疑到這人頭上。
“是你們和一個偷馬賊同行,還把他帶到我的店裏麵來,”奶油伯生氣的說。“你們應該自己負擔所有的損失,而不是來找我叫囂。去問問比爾你們的好朋友到哪裏去了!”經過一陣詢問之後才發現,根本沒人認識他,也沒人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眾人同行的。
在用過早餐之後,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補給品以麵對未來的漫長旅程。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出發時,都已經快要十點了。那時整個布理都熱鬧的像是鍋沸騰的熱水一樣。佛羅多神秘消失的把戲,黑騎士的出現,馬房的被搶,還加上神行客加入這一群哈比人的行列。這一大堆讓人興奮的消息著實在布理成了流傳好多年的傳奇。布理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從阿契特和康比趕來的圍觀者都聚集在道路兩旁送行。旅店的每名客人都從房間探頭窺探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景。
神行客改變了主意,決定從大路離開布理。如果照計劃馬上走入荒野,隻會讓事情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會跟蹤過來,讓他們根本無法隱匿行跡。
他們向諾伯和包伯道別,更對奶油伯先生一個勁的道謝。“希望我們將來能夠在比較好的時節再度會麵。我真心希望能夠在你的旅店裏麵安心的休養一陣子。”
他們心情低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邁開步伐。並非每個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數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半都乖乖閉上嘴,閃到一邊去。他走在佛羅多前麵,身後則是梅裏和皮聘。山姆走在最後,牽著那匹小馬。它身上背著哈比人們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過,即使是步履沉重,它似乎變得比較有精神了些,好像認為自己終於轉運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著蘋果。他背了滿滿一袋諾伯和包伯送給他的蘋果,“散步吃蘋果,休息抽煙鬥,”他說。“我想,不久之後我可能會很想念這兩件事情。”
哈比人們對四周門後窺探的雙眼不加理睬。但是,當他們走近大門的時候,佛羅多注意到有座隱身在高牆之後的爛屋子,那也是這排房子的最後一間。他瞥到窗戶內有張眯眯眼的邪惡麵孔一閃即逝。
“原來那個南方人就躲在這裏!”他想。“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半獸人的血統。”
在圍牆之內還有另外一個人光明正大的站著。他有兩道濃密的眉毛,和一雙刁鑽的黑眼,大嘴露出輕蔑的笑容。他正抽著一根黑色的短煙鬥。當他們靠近的時候,他拿開煙鬥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長腿人!”他說。“這麼早出發啊?終於找到了朋友嗎?”神行客點點頭,卻沒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們!”他對其他說。“我猜你們知道自己是和誰走在一起吧?就是那一窮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還聽過更難聽的綽號。今晚可要小心點!還有你,山姆小子,別虐待我可憐的小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應非常快速。“比爾,”他說,“快點把那張醜臉拿開,不然會受傷的。”他手如閃電般一揮,一枚蘋果就脫手而出,正中比爾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後,圍牆後傳來惡毒的咒罵聲。“浪費了我一顆好蘋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們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礙下走出了村莊。跟隨他們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了,紛紛轉回南門去。即使在沒人注意的狀況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是繼續在大路走了好幾哩。大路接著往左彎,繞過布理山的山腳重回原來朝東的方向,接著進入了長滿樹木的荒野。他們往左可以看見史戴多村內的幾間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們恰巧都位在布理山比較和緩的東南坡上。往北看過去則是一個深穀,裏麵有著幾縷嫋嫋的炊煙,想必那兒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則是隱藏在更遠的樹林中。
一行人又沿著大路繼續走了一段時間,直到把布理山的輪廓完全拋到腦後;這時,眾人麵前出現了一條往北的狹窄小徑。“從這裏開始,我們就要避開大路,低調行事。”神行客說。
“希望不是什麼‘捷徑’,”皮聘說。“我們上次抄捷徑穿越森林就差點完蛋。”
“啊,那時你們可沒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著說。“我選的路不管長或短,都不會出問題的。”他留心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大道上沒有人跡。他立刻領著眾人快速朝向一座林木蒼鬱的山穀而去。
哈比人們雖然對鄰近的地區不了解,但目前還大概猜的出他的計劃。他準備先往阿契特走,然後從西邊越過這座村,接著就盡可能的直直朝風雲丘趕路。如果一切順利,他們這樣可以避過大道的一個大彎。當然,大道之所以繞路是因為要避開弱水沼澤;他們既然不想繞路,就得通過沼澤才行。神行客對這沼澤的描述實在讓人無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為止,這段旅程還算蠻愜意的。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意外,他們的心情甚至會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好。太陽高照,但又不會讓人滿身大汗。山穀中的樹木依舊滿樹各色各樣的葉子,讓人有種祥和、平靜的感覺。神行客信心滿滿的領著他們走過許多岔路;如果要讓佛羅多等人自己來的話,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選拐彎抹角的道路,試圖甩開可能的追兵。
“比爾一定會監視我們離開大道的入口,”他說,“不過,我想他應該不可能親自跟進來。他對這附近的確很了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絕無可能和我較勁。我擔心的是他會把情報告訴別人。我想這些人應該不遠。就讓他們以為我們的目標是阿契特,這對我們比較好。”不管是因為神行客的技巧還是別的原因,他們當天都沒有發現任何生物的蹤跡。不管是兩隻腳的或是飛禽走獸;最多隻有狐狸和幾隻鬆鼠跑過他們麵前而已。第二天他們就往東方穩健的推進,一切依舊平靜如昔。到了第三天,他們終於離開了布理,進入契特森林。自從他們離開大道之後,地勢就一直在持續地下降。這時他們來到了一塊寬廣低矮的平地,前進起來反而更為困難。他們已經遠離了布理這塊區域,進入了沒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來越靠近弱水沼澤。
地麵開始慢慢變濕,有些地方甚至有著發出惡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蘆葦和燈心草叢中隱藏著許多吱喳不停的野鳥。他們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腳下,才能夠同時保持方向,又不至陷入泥濘中。一開始進展還蠻順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慢,周遭的環境也越來越危險。沼澤本身充滿了野性的氣息,即使是遊俠也無法在這裏找到任何固定不變的道路。蚊蚋和各種各樣的小蟲群起而攻,他們的四周被成群結隊的蚊子所包圍,這些家夥毫不留情的爬進他們的領口、袖子和頭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