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四章 審判(下)(1 / 3)

歐陽適在房間裏暴走。不是因為明天蕭鐵奴的審判,而是因為剛才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剛剛從樞密院回來,楊應麒跟他說,由於太子暫時失蹤,阿魯蠻戰死,蕭鐵奴待罪,七執政隻剩下四個,若再遇到什麼變故,中樞湊不齊四個執政將無法行使君權,那樣大漢的決策層將癱掉一環。為了預防出現這種情況,楊應麒建議召開元國民會議,討論一下增加兩位執政的事情,又建議在折允武失蹤期間,太子的執政權由公主折雅琪暫攝。

當時楊應麒還沒有說完,歐陽適就已經極度鬱悶,這等大事,本該是楊應麒過四嶽殿來與他商量才對,現在卻是叫他歐陽適到樞密院去,那感覺,就像自己被使喚著一般。而且楊應麒開出來的執政候選名單,更是讓歐陽適感到胸口都要炸開來了!

候選名單上有四個名字,兩文兩武。文的是楊樸、陳正彙,武的是劉錡、種去病。論資曆論功勳,這四個人也算是當下大漢文臣武將中的佼佼者,可是歐陽適見到這四個名字之後胸中卻猶如被一團火給堵住了無法宣泄!

“楊陳劉種……”歐陽適覺得,這四個人無論是誰上來,都等如將這兩個執政名額控製在楊應麒自己手裏!“雅琪一個女孩子,有什麼主意!大嫂又什麼都聽他的!若再加上這兩個人,他以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還有一個歐陽適不敢去碰卻又偏偏不斷地冒上心頭的念頭:“到了那時,老七還需要我麼?”想到這裏歐陽適忍不住冷汗直流。

忽然之間他有一種衝動:趕緊收拾東西,到塘沽坐船出海,逃得遠遠的!這個想法冒出來以後,歐陽適忽然想到了折允武:“他當時是不是也這麼想呢?”

陳奉山和歐陽濟在門外求見,他們也看到了歐陽適的鬱悶,但這一次歐陽適沒有見他們也沒有和他們說發生了什麼事,他覺得這兩個過氣的老頭實在幫不了自己什麼了。

歐陽總議長在房間裏呆坐到半夜,睡又睡不著,整個人憋屈得慌,便換上了一身便服,從後門偷偷出府溜達。京師有一處不夜之所在叫長樂坊,格局模仿汴梁之大相國寺,京中不眠之徒多往那裏去。歐陽適也知道長樂坊的位置,隻是近來煩憂太多,已經很久沒去了,這時便服夜行,不帶一個從人,心裏堆滿了事,腳下便自然而然地朝長樂坊走去。秋夜的風漸漸冷了,歐陽適穿得不多,冷風刮得他有些痛快,但到了長樂坊時人卻凍得有些僵了,便尋了個二三流的酒肆,叫了一碗熱酒驅寒。

“喂——你說太子是不是真讓執政給害了?”

歐陽適一聽這話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旁邊那桌的兩個窮酸書生看見歐陽適那異樣的眼光便都住了嘴,其中一個瞪了另外一個一眼小聲道:“你瘋了!說這話!”便匆匆付了錢,拉著他的同伴走了。

“看來民間的謠傳很多啊……”歐陽適喃喃自語,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捕捉不到一個實在的思緒。他喝了兩碗酒便出門,不朝最堂皇的酒樓去,卻漫無目的地朝最低賤的小巷走,無論是多麼繁華的都會,無論是多麼強盛的時代,都一定會有最陰暗最破落的所在,大漢的京師也不例外。歐陽適穿得不多,但衣服的質料卻是上乘,正走著,黑暗中竄出兩條黑影來將他暴打一頓,邊打邊罵,威脅他交出所有財物然後便揚長而去。

歐陽適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抹了口角的鮮血,喃喃道:“這就是我們大漢的京城?這就是一手打造的京城?這就是蒼天之下的首善之區?”他的衣服在打鬥中破了,髒了,臉上沾了灰土,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流浪者,也因為這樣,他再往黑暗處走去也沒人來搶劫他了。走出了這條暗巷,對麵就是京師最大的酒樓之一“春江花月閣”了,在小巷的邊緣,歐陽適一腳踏著光明一腳踏著黑暗,心道:“我隻要腳一縮,往這窮巷子裏一躲,天下誰找得到我?以後我就不用再去受老七的鳥氣了!”

不過他終究還是走了出來,歐陽適已經不是當年的歐陽適了,眼下的他隻能適應高朋滿座的生活,哪怕在這種生活中需要進行無窮無盡的鉤心鬥角!他朝春江花月閣走去,他忘了此刻兜裏沒錢,更忘了此刻他的形象絕不是大漢四將軍、總議長、歐陽執政的形象,所以一腳還沒踏進門去就被人轟了出來。

歐陽適大怒:“你們這幫狗才!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本議長是誰!”

旁邊的人一聽這話都笑起來了,其中一個跳出來道:“老子是老麒麟,專拿總議長開刷!”說著就帶人衝過來將歐陽適撂倒踩在腳下,朝他臉上吐口水,踢他的臉,踢他的肚子,踢他所有露出來招踢的地方。歐陽適縮成一團,忽然想起少年時的日子來,在進入死穀之前,他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生活麼?場景還是那個場景,可是人卻已經由少年變成了中年。

“喂!別鬧了!有貴客出來了!”

打手門聽到招呼趕緊拖著歐陽適閃在一邊,過了一會,一個絕色名妓送了一個滿身錦繡、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出來,春江花月閣的掌櫃、招待擁前簇後,如護帝王,那年輕人抬腳要上車,早有一個招待匍匐車前要做人肉踏腳石,年輕人卻沒踩上去,笑了笑,搖了搖頭,腳下踏上車沿,一用力,直接上了車,眼看車門將要關上,忽然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呼喝:“林輿!”

年輕人呆了呆,撐住了即將關上的車門,問:“誰叫我?”便見角落處一幫打手按住了一個人不讓說話,他心中起疑,讓掌櫃的將那人帶過來,燈火下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四……四……四……四伯,你怎麼在這裏?”

此言一出,全場大驚,先前踢打侮辱過歐陽適的打手們嘩的一聲,逃跑了一半,跪下了一半,春江花月閣的老板、掌櫃和已經站在門口的名妓雖然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卻也察覺事情不對,一個兩個也跟著跪下。

林輿跳下車扶住了歐陽適,指著那些打手問:“四伯,是這些人冒犯了你麼?”

不但那些打手,連老板和掌櫃也瑟瑟發抖起來,那個名妓想求情,但卻不敢開口,隻是用眼睛不斷地向林輿示意。歐陽適沉著臉,刷的拔出了林輿腰間的佩劍,嚇得林輿叫道:“四伯!不可!”

歐陽適卻不管,走到了那幫俯首頓地的打手麵前,舉起劍來。這時眾人都已經從林輿的幾次叫喚中猜到這個流浪漢一般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那個睚眥必報的總議長歐陽適,春江花月閣的老板也猜到自己的下人無意間闖了大禍,雖然歐陽適為什麼穿成這樣他不明白,不過民間關於上位者喜歡玩微服出巡的傳說實在太多了,總議長若喜歡這玩意也不奇怪。當時的情況是如此的混亂,以至於跪在地上的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臨頭大禍!

“四伯!”林輿撲了上來,擁住了他,叫道:“有什麼事,回頭我派人處理,你不能在這裏殺人!”卻被歐陽適推開了。

林輿暗暗叫苦,要在上去攔,卻見歐陽適長劍落下,擊在地上罵道:“他奶奶的!剛才誰踢我額頭的?”

一開始沒人說話,過了一會一個打手顫抖著上前道:“是……是我……”

歐陽適衝了過去,對著他的額頭就是一腳,跟著又問誰踢他後背,誰吐他口水,一一都還了個清楚,然後才對跳上了林輿的座車,叫道:“走吧!”

林輿要上車,那老板卻抓住了他的腳哭道:“林當家,林當家……你……求求你……”他沒說什麼,林輿卻明白對方是希望自己能求情。歐陽適是什麼身份!現在也許不好動手殺他們,但回頭說一句話能讓整個春江花月閣灰飛煙滅,林輿雖然見歐陽適氣呼呼的,但這位四伯素來不如其他幾位伯父威嚴,便湊上前去勸道:“四伯,今晚的事情……”

歐陽適掃了地上那些人一眼,道:“沒事了。”

林輿大喜道:“就這樣算了?”

“嗯。”歐陽適道:“走吧。”

林輿大喜,安慰了春江花月閣的老板、掌櫃們幾句,便跳上了車。車馬漸行漸遠,匍匐在地上的人猶在夢中。

車上林輿問歐陽適今晚怎麼會穿成這樣出來,歐陽適卻不回答,隻是發呆。林輿又問是否回歐陽適府上去,歐陽適想了想道:“不……我想找個人說話。”

林輿笑著拍拍自己的胸膛道:“那找我吧,到我家去,或者……我帶四伯去找個好玩的地方。”

歐陽適嘿的一笑,搖了搖頭道:“我想……我想找個……嗯,找個能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