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籬正欲再度落針,那女人卻猛然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細針在皮膚上劃出一條顯眼無比的血痕。咒文是脆弱的,少年臉上有瞬間的錯愕,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不要”,女人終究還是以萬籬最不想聽見的微弱聲音說道,“不要再試了,我很難受,特別的……痛苦,就讓我這樣安安靜靜地躺著吧”。
小岩試圖鬆開那隻緊抓著萬籬不放的手,但女人的力氣大得可怕。
“你還可以再活下去,隻要耐心等待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能完成了。”
“那個人,他……居住在流浪者們聚集的街區裏”,女人無聲咽了口唾沫,突然說道。
“我從沒見過他麵具下的臉,但是,咳,我認得他身上的氣味”,她咧開嘴,吃力地微笑著,“女人,對氣味可是很敏感的。那個男人,我不知道名字,他的頭發是黃色的,有很多的刺青,咳,還有傷痕……”
萬籬直視著她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火光中瞥見的那張麵孔。
黃發,不高,咋一眼看上去有些瘦弱,臉上還帶著些亂七八糟的傷痕和無用咒文。
那張臉,他曾在城牆之下見過,蘭獵,那個不願意下跪並且偷偷消失的男人。
“我知道了,但現在讓我先幫你治好傷,很快的。”
盡管之前這個女人曾試圖給自己來上一刀子,但萬籬此刻心中剩下的就隻有惋惜和同情了。他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就是想要安撫她,將她身上的傷治好。
不過女人依舊狠狠地抓著萬籬的手臂,殘缺的指甲幾乎要隔著衣服嵌進皮肉裏。
“那個人,他已經不在那裏了,他說……他要去處理更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現在你必須得先讓我把咒文刻完,不然我怕……”
“別再弄這個了,我快要死了啊!”
還沒等萬籬說完,女人便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這音量大概足夠把另外那個中年祭司給引過來了,但是他依舊在不停地掙紮反抗著,像是在擺脫黑暗領探出的某隻混沌手掌。男孩手中的針尖在微弱顫動著,他有些理解她,理解那種失去所有勇氣與寄托的滋味。
“我叫千白……叫我的名字,叫!”
萬籬試圖將手掙脫開來,這種情感,讓他很是不安,發自心底的。
“呼喚我的名字,將我從彼世召喚而來,呼喚我的名字,將我送入遙遠歸途”,小岩頓了頓,輕聲說道,“出自北疆的一首歌謠,當新的孩子降生的時候,人們唱這首歌祈求他的未來美滿幸福,祈求冬天短暫夏季漫長,人生對於來者,是,也隻是又一場冒險”。
“千白,活下去”,萬籬張著嘴,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但是那隻手正在緩慢鬆開,就像他一開始想的那樣慢慢卸力脫落,繃帶四散開來,膿水之下,女人的皮膚呈現出一種鮮豔妖異的紅,她的靈魂正在飛速削弱消散,作為死信者,萬籬甚至已經能感受到那散逸出的點點金色光塵了。
“萬籬,這也許是你唯一的機會……”
另外一個聲音幾乎同時在男孩心底響起,“在你出賣未來的命運之後本來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了,但是現在你還有機會,從那家夥,從世界骨的手中逃脫,改變未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同時,也是我和那個過去的你、你所遇見的所有人,送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眼前靈魂頃刻間便已經支離破碎,女人沒能再站起來,看樣子黑暗領的大門再次對這個世界開放了,而萬籬聽到的那個聲音,他知道那是神靈“因”。
伴隨著不自覺地力量汲取,另一幅模糊的記憶展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看見了蘭獵夜幕下被黑色長袍緊緊裹著的身影,看著他在白天混跡在流浪者之中若無其事的姿態,那家夥……萬籬不禁咬緊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