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籬在很久以前便隱約覺得信任別人是件特別困難的事情,因為這個不近人情的世界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便已經撕開麵皮化作了無比殘酷的模樣,他被那些漠然冷血的人帶離家鄉,又帶上海祝城染著鮮血的戰場,在被囚禁的歲月裏不斷看著新的夥伴加入自己,又先後死在樓堡冰冷的圓形場地上,看著他們在無數人的歡呼與炙熱目光中悄然離開這個布滿荊棘的世界,直到最後也沒有守護住任何人任何諾言,那之後的他怎麼還能夠相信來自外麵世界的那些人呢?
想來,那時候流淚的男孩便如同現在赤腳站在冰涼地板上的小羨般,早已經把這個世界的悲哀規則當作自己未來生命的信條,所以當他再度回到世間,才會那般漠然地裹緊自己的心意。
他隨後想起當初在末流城外的沙漠第一次見到格緋的情形,那時候倔強的女孩孤獨無助,因為父親被路匪帶走而難過流淚。後來他們都成了無家可歸彼此依偎取暖的可憐孩子,因為無數的意外糾纏而最終踏上相同的道路,從南方到北方,從末流城到黛冬城再到息風穀、雪泉鄉,看著飄雪從天空落下爾後猜測著彼此的心意。曾有那麼段時光,兩人其實已經靠得十分近了,但萬籬現在恍然想起,才知道當時自己到底錯過了些什麼東西。
差不多,就像是那年在漫天火焰落下的海祝城裏留下同樣孤單無助的奈奈般,轉身便錯過了大好的世界與那段溫暖到足以融化他身周所有堅冰的回憶。
那麼,看著現在站在眼前,與自己擁有相同命運相同回憶的女孩,經曆了那麼多,萬籬還有什麼理由拒絕這份信任呢?
“這是件十分複雜的事情”,看著不遠處正緩步歸來的亂犬,萬籬也沒怎麼思考,“所以我也不指望你們能夠相信多少,但至少你先前說的是對的,我必須得相信你們。”
靜室的鐵門在三人身後伴著喀拉喀拉的躁人的聲響緩慢關閉,右側房間深處似乎傳來隱隱的爭吵聲,然後咒術師想起先前小羨已經把白天的事情告訴那些孩子了,隻是不知道她到底講了多少,講了什麼。咒術師歎了口氣,知道眼下自己眼下更需要向身後那兩個人解釋許多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他沒有理會,直接把人帶到當初囚禁亂犬的那個房間,囚籠便黑鬼留下的碎肉已經被處理掉了,很快,三個人就在簡單的小木桌邊停下腳步。
“我來自北疆,北疆的帝留城。”
這是萬籬的第一句話,正是因為那座聳立在傳說之中的城市,因為那裏麵的人與事,才有了他之後無數的因果轉機。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也是在穹頂的決鬥場裏度過的,九歲來到這裏,在花塢閣,而我先前說過的希望救出來的那個人也在花塢閣。”
雖然插話不是女孩的習慣,但萬籬剛說到這裏小羨便極明顯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並當麵直接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我猜你要救的大概是與你相識的人,但是既然你是在小時候進入的穹頂,距離現在想必已經過了許多年,你確認那個人還能安然無恙活著嗎?”
試驗品的壽命都很短,哪怕是在靜室,這是很重要的前提。
“我能確信她現在還在這裏”,咒術師頓了頓,同時雙手下意識握緊了桌沿,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個秘密,“我更習慣把這件事情當作一個故事來講,而故事要從那個被人賣進穹頂花塢閣的可憐男孩說起,穹頂的生活很殘酷,但幸運的是,男孩在囚籠中遇見了一個對自己很好的女孩,好到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帶著這個女孩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能讓女孩幸福快樂地活下去。但三年裏,他想了很多的方法,卻依舊無法離開這裏,就像現在的你們一樣。”
“然後,在他來到花塢閣的第三年,海祝城同北疆神信者教派發生了一場堪稱毀滅性的戰爭,這場戰爭毀滅了統治這片土地千年之久,並且隱隱走向巔峰即將統治整個南疆大陸的伊光王室。穹頂在這場戰爭中被毀掉了,而這時男孩想要趁機帶著女孩離開,但……在這過程中發生了意外,因為內心的怯懦,男孩最終丟下女孩獨自來到了外麵的世界,在各種機緣下踏上前往北疆的道路,而在那座神靈居住的城市裏,他遇到了某件沒有任何人能夠相信的事情。”
這事情當然不可能是那個死去的女孩死而複生出現在他的麵前,回憶著那些已經無比模糊的記憶,萬籬隻是覺得內心漸漸覺得鬱結痛苦,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下去。
“在座城市裏,通過一個極其特別的咒文,那個多年前被稱為咒術天才的女孩留給他的咒文,他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間,回到了戰爭之前的南疆穹頂。”
聽到這裏,桌邊的兩人的神情都顯得有些奇怪,感覺就好像萬籬現在告訴他們屋外的世界已經毀滅了,而且還要他們也相信這種鬼事情,當然,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