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暮光伴著揚起的灰塵透過宮殿天頂處開出的幾扇小窗洋洋灑灑地傾瀉下來,沒有任何人說話,其實往日裏的這時候此處也應是極為安靜,隻不過今天稍顯不同,大廳裏數百名身著黑鐵重甲的精銳衛兵正單膝跪地靜心等待著。往來其間的黑袍執事們可以聽見身邊人粗重的呼吸聲,卻並不怎麼在意,他們的目光始終落在為首男人手中的純金圓盤上。
墨色細紗襯著金線紡的衣袍自平滑地板上拖曳而過,偶爾會沾染上幾點濃黑的血跡。
但此間並沒有人在乎身上那些象征著無上權勢的華服墜飾,無數雙深黑的眸子伴著那隻圓盤緩慢移動著,地麵上不時有士兵直起身體,伸手掀起麵甲,露出混雜著虔誠與敬畏的臉孔。隨後金盤上的白色軟布被層層揭去,最下方那柄恍若獸骨製成的詭異匕首悄然出現。
已經蛻變成深紅色的刃麵上點綴著幾道金色的線條,看著極深極重,恍若某位書畫大家窮盡畢生心神落下的最後那筆,而就形狀而言,又像隻半睜半閉睡眼朦朧的細長獨目。
健壯無比的男人將匕首從盤子裏拿出來,毫不遲疑地抵著自己的臉頰,手腕驟然發力。
老鈍鋒口劃破皮膚的聲響在極小的範圍內輕鳴,隨後,幾滴黑色的鮮血落在地板上。
隻是個極為簡單的動作,但原本單膝跪著的男人卻像是剛剛曆經一場極為慘烈的戰鬥般,平和的呼吸刹那間便急促了幾分。甚至就連頭盔上的麵甲也因為他顫動的身體陡然滑落,嘩啦一聲遮蓋了男人滿是冷汗的扭曲麵容。但隨行而至的侍者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無聲接過匕首,用衣袖細細擦淨,然後放進那團白布裏,繼續朝下一個跪倒的士兵走去。
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值得稱道或者注意的神情,恍若依舊沉浸在昨夜的睡夢中般。
烏涼城滅亡後的三年,這樣的事情已經在穹頂大大小小的宮殿中發生了無數次,身著重甲的衛兵們來來往往,透亮地磚上的朝臣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最終留下的就是這些全然沒有任何情緒,隻懂安靜執行命令的侍者,不過伊光襲似乎對他們的表現很是滿意。
至於與宮殿中發生的這些事情相伴的,則是海祝城外無休無止的戰爭。
曾經烏涼城設計,誘使海祝城的王長驅直入,以至最終整座城池化作雨夜中一團焦黑的廢墟。爾後南疆三十六座大城、無數附庸小城出兵圍攻海祝城,洶湧大軍直直撲到最外圍的那片古老城牆下,海祝城原本戍守在外圍的精銳軍隊幾乎全軍覆沒,無數朝臣貴族甚至通過地下黑市逃出城外,而城內亦是混亂一片,四處都有人打砸生事,呼吸間便有人死去。
那時候的海祝城對抗的似乎便是整個世界,從各個城邦趕來的隊伍永無絕斷,而附近的城邦更是耗費大量物力人力為其提供圍城所必要的物資,想來便是圍上幾年也毫無問題。
但伊光襲仍遵守了他起初對各大城邦了立下的承諾,海祝城外的世界裏,同樣在死人。
隻要聯軍一日沒有攻破那些高聳的城牆,沒有擊潰那群被逼得紅了眼的凶惡重甲衛兵,他們背後的指揮者就得麵臨關乎生死的嚴峻威脅。而在整個南疆千年來最為瘋狂的那幾個月裏,聯軍日夜不休地瘋狂進攻,城牆傾倒又重築,海祝城裏老少皆兵,瘋狂而嗜血。
在最可怕的那夜,聯軍裏的大小軍官死了三百多人,普通軍帳裏更是血流成河。
直至前年那場極為罕見的大雪落下,本就分崩離析的三十六城終於支撐不住,各個城主先後帶領軍隊撤回了自己原本的領地,並準備通過最後的議和談判狠狠敲海祝城一筆。卻未料到,伊光襲親自出席,殺了所有前來和談的使臣,隨後,海祝城開始聚集軍隊進行反攻。
南疆三十六城,最靠近海祝城的七座城邦直接覆滅,十九城數百年的積蓄付諸一炬,沒有數十年的修養怕是再難恢複生氣,而剩下那十座靠近中陸乃至北方的城池,也再不敢輕啟戰釁,除了諸如黛冬末流之類的城池,整個南疆,皆為海祝城所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