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籬知道這裏是黑暗領深處的某個地方,來自白因的創造也來自迷森的獨有能力。隻是因為腳邊那些已然板結卻又被腳掌踏碎的鬆軟泥土帶著種遠超現實的質感,因為刺骨的風貼著他的皮膚,深入到他骨骼間的每絲縫隙,如鐮刀般收割著他身體裏的溫存與力量,他覺得自己的意識有刹那的停滯。
搖曳不息的朦朧光點來自地麵那些灰燼堆上生長出的奇異植物,陰影們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光亮,仿佛那是劇烈燃燒劈啪作響的灼人火球。
隨後,他聽見模糊不清的女聲,帶著恍若石刻王座似的死板與威嚴。
幻象瞬間崩潰中斷,因為萬籬知道白因說話並不是這個做派,也因為突然響起的震耳轟鳴,幾頭掙脫鐵鏈的黑獸踏過整支不潔者隊伍,怒吼著從峭壁上跳了下來,旋即,峽穀底部所有的東西都被震到了半米至高的半空。
還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幾頭黑獸便像是瘋了般開始撕咬起萬籬身前的女孩,小山般的身體將咒術師硬生生擠到一邊,就連那柄沉重的鐵刀也像是腐朽枯枝般打著旋飛到半空,又墜落進土堆裏。
混亂中迷森揪住了萬籬的胳膊,向著流浪城邦的營地跑去。
在他們身後,數十道繩索從空中墜下,隨之下來的是那些沒被踩死的不潔者,他們動作飛快,像是蟻群般有條不紊地朝著兩人的方向追來,也不管近處黑獸堆裏小羨的死活。在山崖頂部,萬籬看見了月猴的身影。
男人就那麼站在那裏,靜靜觀望著峽穀底部發生的一切,什麼也沒做。
“那邊就是流浪城邦的領地了,沒必要給他們帶去麻煩。”
“這本身就是他們自己惹上的麻煩”,女孩低聲喘息,在河床上趴伏著的巨大岩石間快步跳躍,先前握著萬籬的手逐漸鬆開,“那個女孩在找我和亂犬他們,但那支隊伍本身就是來獵殺從北方逃入荒漠的流浪城邦的。”
在某處崖壁有岩石明顯突起的地方,迷森驟然發力躍起,雙手抓住岩石延伸出的尖角,旋身跳了上去。萬籬緊隨其後,而當他也落在那塊岩石上的時候,女孩已經開始向上攀爬,快要到達峽穀頂部的赤紅荒原了。
不潔者們在穀底停留了片刻,有人試圖如法炮製,但很快摔了下去。
迷森就站在崖壁的邊緣向下張望,碧綠的眸子仿佛天生帶著某種難以抵抗的吸引力,向上爬的人隻要看見那雙眼睛,就絕對會跌落下去。
那目光中或許有黑暗領的寒意與怪物,或是別的什麼,誰知道呢?
“話說你剛才試圖用幻象控製我?”
萬籬想起了先前假白因說出口的那些話,有些不悅。
“如果可以讓你殺了她的話,我還會再嚐試一次。”
迷森轉過身,語氣堅定毫不遲疑。萬籬注意到這六年的時間幾乎沒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女孩依舊像個稚氣的女孩,盡管她現在的年紀的確是比萬籬大了不少的,但先前月猴看起來已經足夠成為她的父親了。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奈奈,還有你們……”
“一團糟”,迷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勉強地笑了笑,“不過至少你的奈奈還是安然無恙的,她還在海祝城等你回去,然後,她還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萬籬突然微微期待起來,覺得先前如風暴前的近海般不安定的內心突然再次平靜下來,這樣的感動與溫暖讓他有種回頭前往南方的衝動,隻是既然迷森他們都已經在這裏了,他知道自己還有些事情需要做。
女孩從貼身的衣服裏拿出了一隻手掌大小的布袋,細麻材質,裏麵用白色的軟布小心地包裹著兩個拇指大小的東西,萬籬能從稍大點那塊物件上感受到築石中攜帶的靈魂氣息,至於另一件,則完全不知道是什麼。
“小點的那個是我們離開海祝城那年在永恒澤的礦坑裏開采出的寶石,似乎是叫隕落王心還是什麼的,很珍貴,南疆十來年就出產了這麼一顆,隻不過她覺得你或許不喜歡那種裝飾品,就托工匠把它做成了龍骨哨。”
說到這裏女孩輕輕地嘖了一聲,就連萬籬都覺得有些心疼。
隕落王心在南疆的價值的確是不可限量的,對於某些疆域遼闊的大型城邦來說,這品質非凡的寶石甚至能讓他們出好幾座小城邦的價錢,但龍骨哨的材料再好,終究是隻能用兩三次的消耗品,實在是可惜了。
況且,即使萬籬現在吹響,遠在南疆的奈奈也不可能聽見吧。
“那麼,另外一件東西是什麼?”
萬籬說著,伸手展開了包裹著築石的白布,躺在軟布裏的東西看上去像是塊河邊常見的圓石,隻是它的顏色更黑,像是被墨水浸泡了數十年般,讓人完全分辨不出材質。萬籬認出了其中一麵的咒文符號,很神奇的,同當年忘川留在格緋麵具上的符號很像,是記錄與守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