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說當時山海很是仗義，幫他渡過了一次公關危機。可是山海表現得意外的光明磊落，鎮定自若地閑聊了一會，先掛了電話。廠長有些發怔，他日理萬機，山海也不是重要的領導，他沒有心情去猜這一個小網站的小職員的曲折心思，更沒有義務主動表現自己的樂善好施，幾分鍾後就把這個電話忘得煙消雲散。
這邊山海在走廊上發了很久的呆，幸好自己聰明，沒有在辦公間打這個電話，否則不知道有多尷尬。山海感覺背上似乎在出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說不出口，又不是謀財害命，隻是詢問某種業務有無合作的可能，對方完全可以坦然拒絕，自己也會坦然接受，可是自己竟然弄得象求愛一樣羞怯，作賊一樣小心，行騙一樣惶恐。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日本圍棋番棋大戰有句名言是：珍重首戰。山海出師未捷，心中充滿懊惱，卻不能一蹶不振，一邊痛罵自己，一邊反省，想來還是準備不夠，該如何說話，該如何迂回，最後該如何揭示主題，哪些環節要表現得實誠坦白，哪些話需要用玩笑的口吻說，山海在走廊裏思考了半個小時，才重振旗鼓，恢複勇氣。
接下來幾個電話大同小異，前麵鋪墊尚可，每到最後關頭，聯係業務的話象梗在喉嚨的痰一樣，無法吐出，好不容易支吾著結束電話，都象浮出水麵一樣解脫。
山海沮喪地走回辦公間，明白自己再而衰三而竭，電話再打也是徒然，業務沒有開展，倒已欠下許多人情。
平時看業務部門的同事嘻笑著聯係業務，涎著臉哀求，聲音大得整個辦公室都聽得見，一點也不難為情，偏偏自己就扯不下臉。他有時聽見同事交涉，言語頗不得體，細節值得商榷，心中頗不以為然，誰知現在自己踩上這塊香蕉皮，身體力行，才明白自己徒有唬人的碩士學位，“就是多比別人會做點題而已”。
事非經過不知難，英國人有句話叫“穿上她的鞋走一英裏路”，意思是唯有穿上別人的鞋走一英裏路，才能體會其艱辛。
中午吃完飯，山海突發奇想，也許自己可以嚐試上門推銷，跟客戶麵對麵地聯係業務？
猶豫再三，起身下樓，旁邊緊挨著有電信局，市三中，車站和一些酒樓，山海打量著商務局的招牌，感覺這個單位應該更有可能跟他們網站合作，經過門衛室時，突然無來由地緊張起來，努力控製自己，表情平靜，步伐穩定，走過去老遠。
估計門衛無法看見，山海才鬆了口氣，繃緊的身體和情緒都鬆馳下來，想平時機關政府也來去自如，偶爾攔著登記一下，自己還賞對方一個難看臉色，從來沒把這些門衛當回事，偏偏今天心虛。
在大廳看了樓層分布圖，山海走樓梯一路索驥到三樓局辦公室，再三告誡自己不要緊張，可是緊張象不速之客，自然駕臨，山海在門外自己跟自己搏鬥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氣伸手敲了兩下門。
沒有回應，山海遲疑半晌，輕輕把門推開，一個中年男子歪歪斜斜地趴在辦公桌前，在電腦上翻蜘蛛紙牌。山海走過去，等了一分鍾，輕輕開口問道：“請問~~~”
那人轉頭飛快地掃了山海一眼，問：“找誰？”
這人臉小，五官緊湊，表情冷漠，象越南的男子陰氣很重，戴著眼鏡，眼眶很深，眼睛深陷像雪堆裏挖出的兩個洞，目光卻銳利，X光一樣掃過山海，快而準地讀完來客身份：不會是紀委，也不會是領導。
然後把所有的反應簡化成最直接的兩字問句。山海高度緊張和敏感，毫不困難地從男子的態度猜到了他的思想，不由自主地說：“請問張老師在嗎？”
男子皺了下眉，搖頭：“沒姓張的。”轉過臉繼續玩牌。
山海說聲打擾，輕輕掩好門，躡手躡腳走到樓梯才來得及鄙視自己剛才的急智和膽怯，一會又鄙視那人的智商。山海有時玩蜘蛛紙牌，總是選擇高級，還要先發三四道牌把自己逼上懸崖再開始解牌，那人玩初級也津津有味，而且舉步維艱。
商務局出來，山海賊心不死，政府機關不好交道，商人應該好相與吧？街對麵一家大型超市即將開業，肯定需要宣傳，山海詢問一樓的裝修工人，辦公室在七樓，山海從電梯裏出來時，嚇了一跳。
他沒有想到辦公室是如此一個巨大，淩亂的場所，有好幾十人，辦公間還沒有完全收拾整齊，有些人還站著，山海第一反應是重回電梯離開，身體差點不受大腦支配而獨立行動，想到剛才在商務局的“急智”，山海發狠，命令自己步伐堅定地走過去。
一個男子抬頭問：“租櫃台嗎？”
山海還沒有決定如何回答之前，男子已轉頭招呼道：“小張，過來接待一下。”
一個女孩蹬蹬蹬地碎步跑過來，招呼道：“先生，您好，請跟我來。”
女孩身材高挑，短發，整齊的職業套裙，天生一張讓男人搶著買單的漂亮臉蛋，山海不由自主地跟她走過來，聽她款款介紹各個樓層的分類布局，心中哀歎自己的軟弱：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夠表白自己並非買方而是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