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這麼庸俗的愛好,當然也沒有這個實力,可是他也不會誠懇地向守廟的魁梧僧人告白自己前來公幹,省這兩元門票。進門一路打望,每尊菩薩座前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布施箱,不再是山海小時候看見的那種厚實笨重的木箱,裏麵十元百元的鈔票堆了大半箱,有很強的示範作用,山海大是讚歎。
現在的和尚據說都有佛學院的文憑,果然是研究過心理學的。眼見一尊尊菩薩笑容可掬,滿臉肥肉,像是剛用完山珍海味,打著飽嗝的貪官汙吏,不由憐憫那些伏地膜拜的善男信女,不過是一些泥土石頭,就算這世上當真有佛,也定不會在這樣世俗的寺廟裏安身,天天麵對無數的妄人,要求兌現些無法實現的奇跡。
正在胡思,身後一人用美聲叫道:“山海。”
山海回頭,郎軒一臉壞笑地瞪著他,驚奇道:“啊!你怎麼~~~”
郎軒揮手說:“一樣,抓壯丁,來當苦力。”
山海醒悟過來,文化館也是這次浩劫之日的協辦單位。兩人結伴去見方丈,一個十來歲,眉清目秀的的小沙彌問了二人姓名進去通報,不多時智永出來,對二人合什念阿彌陀佛,讓小沙彌帶二人去講經堂。
智永矮胖身材,手上纏著一串碩大的珠子,一身袈裟光鮮堂皇,質料不錯。說話時吞吞吐吐,似乎嘴中也含著珠子。到了講經堂,業務部小陳他們卻是先到,幾個人正抬那張巨大的講經座,看見山海二人,連忙招呼幫助。
山海一搭手,沉重得驚人,郎軒吱著牙問:“山海,你看這象不象皇帝的金鑾寶座?”
山海氣喘籲籲地回答他:“對於迷信的人,自然要給夠迷信。這也是一種敬業吧。”
想到智永道貌岸然地端坐在於上,緩慢,低沉地喃喃自語,通過大功率的音響繞梁不絕,的確能夠營造一種強烈的氣場和氛圍。就象哲學家的煙鬥暴發戶的金戒指一樣,這樣的講經座也是一個象樣的寺廟必備的道具,似乎不必過分吹毛求疵。
忙乎了半個小時,桌椅瓜果,橫幅座牌布置得差不多,一個小沙彌過來說師傅吩咐,請他們去丈雪堂取書畫作品。
太白寺山海高中時來過,還寫過遊記,小沙彌引導幾人轉到寺後,山海發現以前荒蕪之處現在立了兩堵高牆,加上兩道山壁和屋頂圍成一間籃球場大小的靜室,阻隔遊人,旁邊一幢二層小樓,問了小沙彌,是智永的禪房。
山海又是佩服這建築構思巧妙,又是豔羨智永擁有如此幽雅的一處園林。都說寺廟是僅次於移動、證券的好單位,現在想出家為僧者須持本科以上學曆,看來不假。
幾人抱了幾十幅書法作品回到講經堂四壁懸掛,完了一打量,果然大有文化氛圍。郎軒一甩頭說:“和尚顯擺嘛。”
他指著一幅書法的落款,山海定睛一看,名字好熟,凝神一想,好象是市人大一位副主任,以前的市委副書記,再凝神看其它作品,書法藝術暫時欣賞不了,可是每個落款倒是瞧得仔細,不乏省上的領導,知名的將軍,離退休的政府官員和社會賢達名流,山海歎道:“果然是往來無白丁。”
又是疑惑:“何不開完會後請大家去丈雪堂一一欣賞?”
郎軒嗬嗬一笑:“因為電視台的記者要在這裏錄像。他倒是想讓記者去他的丈雪堂拍個夠,可是呢,要麼擔心電視台的記者不會聽他使喚,要不就是吝嗇,怕記者獅子大開口,另外找他索要紅包。”
“怎麼會這樣?”山海瞪大了眼,覺得這事委實不可思議。
郎軒得意地一笑:“他搜刮那些善男信女的香火錢毫不手軟,記者拿他也不會客氣。我老婆就在電視台。哈哈。山海,老陶人稱癡哥,你以為我真是人情白癡啊?本詩人連那麼難的漢字都能夠從容對付,這些簡單的人情世故,虛偽客套,勾心鬥角會不懂?非不能也,乃不為也。”
歎了口氣,繼續說:“世間事情太抵如此。非是堪不破,而是堪破之後不能做,不敢做,不願做。”
山海正要拊掌稱是,身後一人道:“阿彌陀佛。施主高明。這話大有禪機。”
兩人回頭,智永站在講經堂門口,一手轉動念珠,一手立在胸前對兩人致敬。山海嚇了一跳,不知道智永是否聽見兩人前麵的對話。
郎軒問:“你懂禪?”
智永雍容微笑:“阿彌陀佛。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郎軒雙手合什,嚴肅地說:“和尚即是和尚,和尚不是和尚。施主即是施主,施主不是和尚。”
智永怔了下,低眉道:“阿彌陀佛。”轉身走了。
山海瞪大了眼,表情像是生吞一隻餃子那樣噎到了。郎軒莽魯得象一個新兵,無理得象城管,山海知道郎軒的性情,雖然口快,可是心直,智永可能把他看成一個伺機挑釁的陰謀家。
山海大為佩服,郎軒浩然之氣養得比孟子還足,真是灑脫痛快,歎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