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廣離開後，許小姐矜持地微笑著宣布，晚上請大家吃飯。整個下午，山海都在猶豫該不該接受許小姐的邀請。他肯定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卻又無法象盧小姐那樣不屑地斷然拒絕，他想找到一個不參加的合理理由，可是每一個借口似乎都會被許小姐一眼看破，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他想起一則軼事，歌德和貝多芬在小路上散步，迎麵走來幾個貴族，歌德低頭致意並讓路，貝多芬則眼睛向天，山海不知道自己該效仿誰。最後，他象一片被大浪挾裹的葉子，順波逐流地坐到了許小姐的慶功宴上。
許小姐找了一家漁莊的大堂正中座位，解釋沒有訂到雅間，山海惡意地猜測這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希望更多的人瞻仰她的光榮。可是令許小姐感到遺憾，抱同樣想法的不乏其人，整個大堂的食客似乎不是來吃飯，而是來比賽演講，聲音大得超過汽車的喇叭，談論的不是幾千幾萬的大生意，就是跟某位科長處長賭錢泡妞做壞事的壯舉。
滿桌人爭相向許小姐祝賀，把她誇得好象剛剛拿了世界冠軍凱旋。許小姐挺著胸脯照單全收，擺出機關領導的作派，拿腔作勢。山海滿心厭惡，現在才知道，對大人物的阿諛奉迎不算什麼，惡心的是小人得小誌。
大人物擺譜，心安理得所以擺得自然，小人物擺譜近似竊篡，如沐猴而冠，所以可笑。他想到跟光明聖子，本來厭惡光明聖子那樣的官員，痛恨他們胡吃海喝，揮霍民脂民膏，這時倒覺得跟他們坐在一起舒服些。
畢竟他們是實力派，真正跟金錢和權力為伍。山海心不在焉，陰沉著臉，這種糟糕的掩飾功夫，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飯吃到一半，曾經懷過同樣不切實際夢想的的公司同事都看出了山海的異樣，隱約猜到了山海的心思，他們感到好笑，同時也感到莫名的快意。
一般來說，人們的幸福常常都來自兩個方麵，一種是自己的成功，一種是看到別人的失敗。他們一邊向許小姐敬酒，誇張地獻媚，一邊安慰山海，躲躲閃閃，好象盜賊試圖掩藏贓物似的。
他們象是聯合起來，故意讓山海感受這種鮮明的對比，承受這種強烈的痛苦。他們到達了目的，這天晚上，山海幾次從夢中驚醒，夢見自己重新回到高考的考場，好些題都不會答，好多答案明明是看過的，可就是想不起來，急得滿身是汗。
明天山海到公司，覺得所有的人看自己都帶著異樣的表情，或者是自己疑心，或者本是自然。中午，山海沒有象平時那樣跟大家一起吃盒飯，一個人悄悄離開公司，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五月中午的陽光，很有點暖洋洋的感覺，傳說May這個詞來自羅馬神話中的女神瑪雅，專門司管春天和生命。
山海現在覺得了無生趣，春天和生命都不讓他感興趣。走了一會，肚子餓起來，抬頭看見一間西餐廳，山海破罐破摔地決定去那裏吃點什麼，奢侈一下。《魔鬼辭典》裏說，失望是不現實的期望帶來現實的結果，那麼不期望的現實可能就是無奈。
推門進去，服務生嚶嚶地說“歡迎光臨”，山海看見艾琳坐在那兒，兩人對視，有一會的茫然。山海在心裏歎了口氣，無奈地走過去。他無法象那些鐵石心腸的人一樣裝作視而不見。
“好，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山海在她對麵坐下。
艾琳那條形影不離的洋犬惱怒地瞪著他，躍躍欲試。艾琳看著他，好象是在看一個她不認識的人，疑惑地問：“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跑到這裏來。”
山海苦笑著說：“我想在這裏吃飯。”
他知道她不會相信，他沒有理由專門跑這麼遠到這種地方消費，他沒有這種品味也不屬於這個消費階層，正如焦大不會愛上林妹妹一樣，可是卻是現在的真實情況。
艾琳狐疑地看著他，看著山海憔悴的樣子，慢慢地，曾經對他的不快消散了。她想，他這樣會不是會是因為她？或者，他是因為看見她，一直跟蹤到這兒來？他那種極不自然的表情讓她，或者說她寧願相信是這樣的。
這段日子她幾乎忘記了他，沒有山海，她一點也不悲傷，隻是覺得愈加無聊，象一個被寵溺的孩子，或者像一個肥胖的國王，一條養尊處優的狗。可是如果有山海，是不是能夠增添一些趣味？
她想到了一些山海的好處，想到上次他們一起參加光明聖子酒局的快樂，決定寬宏地再給山海一個機會，她笑著問：“你想吃什麼？要不我給你推薦吧。這裏我經常來。”
山海看著艾琳那張蘋果臉，悲哀地想原來喜歡的反義詞不是討厭，而是漠然。他不希望艾琳誤會，說：“你吃。我另換地方吃麵。”
他站起身，艾琳怒喝道：“站住。”
山海愕然回頭，艾琳惡狠狠地說：“滾。以後不要跟我打電話。我們歡歡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