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張卡座，艾琳滿心不高興，想發發上帝脾氣，可沒有服務巴巴過來捧場，----許是聖誕節太過重要，上帝們傾巢而出，服務生不夠分配。山海倒是滿意這個座位，就象醜姑娘喜歡暗處一樣，這裏沒人注意，卻能從容觀察別人，如同戰場上敵明我暗的有利地形。
艾琳仿佛覺察出他的心思，偏不肯順他的意，罵罵咧咧地大聲抱怨，把狗放在桌子上示威，那狗乖巧得很，誇張地大叫起來，周圍幾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山海羞愧難當，臉紅得象熨鬥熨過，想出言製止，隻怕反倒助長她的氣焰，呆呆地坐在沙發裏想，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艾琳色德俱無，那算什麼？
艾琳總愛在他麵前炫耀她的品味，一個人穿著打扮固然重要，言談舉止卻更能顯示她的本來麵目，如同孫悟空善於變化，總掩藏不住它的尾巴，艾琳的尾巴比比皆是。
山海認為這是她書讀得少的原因，正如艾琳認為他的很多缺點是書讀得多的原因一樣。山海低下頭，做賊似的怕人看見，似乎專門跟他過不去，一人拍他的肩說：“主任。”山海扭頭，光明聖子笑著站在身後。
“我看著有些像你，果然是。”光明聖子不客氣地擠著山海坐下，手搭在山海肩上，看著艾琳問：“女朋友？”
山海囁嚅著，如同做了錯事被老師抓住的小學生，不願答是，也不敢答不是。他也不習慣男人間這樣親密。光明聖子會心一笑，不再追問。說：“稿子我看到了。”
山海小心地說：“有些地方我做了處理。”
光明聖子笑：“不錯。非常不錯。兄弟，我真沒看出來，你很有一套。等晚報和日報的報道出來，我要好好請你。”
山海放了心，說：“那不用。你也~~~怎麼在這裏？”
光明聖子曖昧地笑：“我哪有兄弟這樣的閑情逸誌。我陪小侄兒來。他喜歡這裏的牛排。怎麼沒有人招呼你們？”
艾琳滿臉不屑：“這破地方！虛城就是這樣，沒個上檔次的去處。”
山海說：“服務員都在忙。今天生意這麼好，過節吧。”
光明聖子站起身，大聲叫道：“來人啊。”山海嚇了一跳，這舉動比剛才艾琳還要出格，偏偏光明聖子站在那裏坦然無比，反倒是山海感覺尷尬。吧台快步過來一個服務生遞上菜本。
“問他們兩位要什麼。等會把單結到我那一桌上。”光明聖子極有氣勢地說。
山海半站起來，說：“怎麼好意思~~~”
光明聖子把他按回座位，說“兄弟，就這樣。我過去了，不打擾你們。”拍拍山海的肩，對艾琳點點頭，一步一步地離開。
“你還有這樣的朋友。”艾琳看著光明聖子的背景若有所思。
“中區交通局的辦公室主任。”山海回答說。虛榮地替光明聖子省去了副職，然後醒悟過來艾琳的問題，不是問他這個朋友是誰，惱怒地說：“我這種人哪配跟他交朋友！人家是前途無量的官僚，我這種小民百姓不過是他請的吹鼓手，拿錢做事。今晚的餐費算是額外的利息。索性你就放開點吧，更能體現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利用價值。”
光明聖子天生就是做官的料，除了在領導麵前，他言談舉止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請山海的客，山海不能拒絕，可是覺得這種好意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覺得光明聖子看穿了自己的窮窘，同時在心中嘲笑艾琳。
山海象一個孕婦，敏感而多疑。他後悔不該到這種地方來。可是這是艾琳決定的，他早失去了選擇的權利。雖然，他還是挺喜歡這種地方的。典雅的環境，音樂象出浴的美女，柔若無骨，一切都是戀愛的催化劑，所以說有錢人終成眷屬。
或者，這種地方屬於光明聖子和艾琳，他這種工薪階層並不適合出沒於此。老實說，進來後他心中一直忐忑，生怕艾琳揮霍起來沒有底線。他從長輩那裏繼承了節儉的品質，但並不小氣，就象一個國家的經濟政策跟它的國力相匹配一樣，山海現在的薪水沒有奢侈的權力。窮困如跳蚤，處處咬人。
水、電、房租和話費賬單的效果不亞於牙痛，光明聖子的豪爽固然讓他放了心，充滿感謝，可並不快樂。羅素的那句名言“幸福來自於人生的參差多態”，山海從反麵理解為痛苦也來自於人生的參差多態。將薪比薪，他反而有些仇恨光明聖子。
艾琳用手在菜單上比劃，這個那個地點了好幾樣，最後把單子遞過來，說：“你來吧。這破地方，沒有什麼值得吃的。”
山海看她點的全是冰淇淋之類的零食，問：“你不來點主食？”
艾琳小眼睛再次瞪大：“我在電視上看見~~~誰呢，訪談說保持身材的秘訣是五年不吃主食。”
山海無言，惡毒地想：那是人家。你五年不吃又能怎樣？你的身材根本不用保持，因為你從來就沒有身材。
艾琳看出山海不滿，因為有人買單，山海的錢包可以預留到明天繼續使用，心情罕見的寬容，賞臉一笑，撒嬌說：“我害怕嘛。我不喜歡吃主食。”山海見她撒嬌的樣子，心裏也很害怕，也不喜歡，趕緊說不吃主食好。